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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秋后算账

133秋后算账

客厅偏南暖阁的窗下铺着一张海南花梨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紫金色镶边深红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设一张黑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了些茶点,一屋子也就五个洛家娘子本在此闲话家常。因是寻常对坐,婆婆只简单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支小巧的流苏银簪,身上一件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袄,被暖阁里地龙的暖气一烘,倒衬得面容微红。

婆婆坐在主位,大姐则在旁,又吩咐了迎春搬了几把椅子围坐起来。凤仙替婆婆剥了一颗核桃肉,便扬了扬唇角道:“娘,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提早回来了,咱们母女就不要客气了。有件事,我要问问您了。”

婆婆接过了核桃肉,放在一边没说,淡然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些事情原本便是瞒不住的,你都问吧。反正如意也在,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有个了断的,否则总归是咬着牙逞强,憋着泪倔犟。”

凤仙一笑:“娘,我不怪弟弟糊涂,也不怪凤英冒失。我只想知道,洛府家的事怎么一件件都冲着如意来,这般凑巧的事情,咱们自个得好好捋一捋吧?”

不等婆婆开口,婉如轻轻一哼:“哪来那么多凑巧,都是人为的刚好。我想娘可没老到糊涂的地步吧。”

婆婆估计是没料到婉如会这么直接点破,摇头道:“婉如啊,不是娘糊涂了,是力不从心啊,开始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后来,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是娘愿意装得不明不白。只是,好多事情,一用力,就会拆穿,一拆穿,就会失去。人啊,都是身不由己的。”

凤仙道:“清醒的人疑神疑鬼,糊涂的人没心没肺。都说难得糊涂,容易幸福,活得清醒,便烦恼遍地,只是娘,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就是看不惯的,放不下的,所以受累,不过累着累着就习惯了,我倒要问问,这三妹怎么就选好了没人的时候回府闹?那娼货,怎么就这么凑巧的被引到了家里,这时,着点,未免掐算的太准了。”

婆婆一听,倒端正了脸色道:“你这一说,我倒也起疑了,本以为这些不过是巧合,看来确实是洛府中有人用心的结果了。”

凤仙口吻一冷:“那贾云梅怎么引渡过来的,我不问也知道几分,能进出那种地方的洛府里,也没别人了,二妹你说对吧?”

凤娟一直坐着,只挂着笑容,却是正襟危坐,这么被大姐一问,那一丝笑容也无了,忙起来福身道:“大姐,此事不能怪我啊,你也知道我们胭脂水粉就那些个客人要的多,不拍马溜须,咱们日子也难啊,再说了,中秋叫人月下做舞,也是蒙着面纱,是二弟自己看出来的,不能把罪名按照我头上啊。”

大姐柳眉一翻,冷笑:“你且不用着急撇清,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谁个不懂?咱们洛府是什么地方?你让你家那吃里扒外的将那青楼里的人引进来,不管是贾云梅,还是真娼妓,就你那点心思,不过是司马昭之心了。”

我便抬眼看了看婆婆,她是垂着脸,像庙宇里供奉着的妙严佛像,无喜无悲,只听了大姐的话,轻轻说道:“这事当初确实是凤娟好心办坏事。”

凤娟一听婆婆话里有帮她开解的意思,忙顺杆子忍泪道:“我是出力不讨好,我本来就在这个家不讨喜。做事欠了思量;没想的太多,是我糊涂一时了。”

凤仙看着她口吻愈加冷:“凡事我只想知道它本来的面目,我不想看谁流泪了,谁控诉了,谁颤巍巍在风中发抖,或者谁喊得比较大声。我不想听谁说他是无心之失,听谁说他是好心办了坏事,听谁说他只是不知道,不懂得。我只告诉你,这些个理由,都不是你我他,该得到支持和原谅的筹码。”

婉如拨了拨手上的珊瑚串,笑道:“大姐,这好人谦虚,不会承认自己好。同样呢,坏人心虚,不会承认自己坏。当日那云梅风骚艳骨,是个男人都不能坐怀不乱,何况白云高台,旧雨重逢,有点心智的人都知道,任谁也拦不住。”

凤仙的目光扫过婉如的面庞微微一滞,很快笑道:“我又没你书读的多,只知道一味急先锋般的问,看来还是我问法不对了?”

婉如对视了凤仙的眼睛,了然于心:“大姐,咱们都明白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是不?可是吃足了捕风捉影的亏,如意你说对吧。”

我自明白凤仙和婉如一搭一档唱戏,便笑道:“冤枉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世上没人信你,多言辩解,还不如死了痛快。只是……若是有人信你,哪怕只有一人,就当是为了他,你也须好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弟妹,凡事大姐第一哥信你。“凤仙笑着放下拭嘴的帕子,语气忽然森冷道:“那便是提醒我了!云梅的事暂且搁置了,凤英为什么选了你们去烧香拜佛的时候进洛府,这事可是问的出来。”

婆婆点头道:“恩,那日洛府上下都出去了,留下来的便是伺候如意的,府上进出的人,问问看门的老孙便知晓。”

凤仙冷厉的目光盯了凤娟片刻,忽而笑道:“就算老孙记性不好,咱们只管回头请了三妹夫过来,当日有没有人,通风报信,无中生有,一问便知。”

婉如鼻尖蕴着一抹微红,道:“就怕是姐妹情深,三妹有些话不愿意说呢。”

婆婆的目光从众人身上刮过,开口说的话,老辣的我让在场所有的人,觉得一片森然:“大媳妇,这你放心,她们姐妹关系自然好的很,不过最终,都敌不过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心妄想。除非凤英是不想和孙方宇过了。否则我看她不敢不说,就算她不说,孙方宇,或则孙府底下的,自然能有暗地里看见的人。”

不曾见过亲族龃龉之事,怎敢称看过世态炎凉。就算十六年姐妹情深,在凤英嫁去孙家,早已是相见两难。何况任何情谊再深,不留意也会生出芥蒂,利益之上,又有几分良知?我察观了凤娟,早已是额头有点晶莹。这天气可不是出汗的季节。

婆婆叹了口气道:“那便好。回头问过,自然知道分晓,凤仙回来,总归是疲乏的,你们都下去吧。”她见我欠身离去,温言嘱咐,“如意,你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别再着了风寒,有些事情娘是该趁着大姐回来,给你一个心悦的了断。”

凤仙和凤娟一起走出去,而我和婉如在后面跟着,只听得凤娟颤声和大姐说道:“大姐,这次便算了吧?”

寒风凌厉,我跟婉如知道她在求,否则不会比风还悲怆。凤仙根本没搭理,只说道:“人贱一辈子,猪贱一刀子,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二妹,我要和你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做下的事情瞒不住,知道自己会被秋后算账,当初做下的时候,忘记后果了?你自作自受,少来求我。”

我看着她们姐妹本并肩向宅院门外而去,一人冷面无情,一人惘然无措,两道影子于风灯下交错,中间却有着道长长的缝子。细小罅隙兀自蔓延于二人之间,无声无息,只待一日雷霆降临,便要轰然炸裂开来。

冬日红梅含苞,谁许白头佬。呵气成霜氤氲发梢,黄昏雾袅袅。走在她们身后,非亲姐妹的我与婉如。却执手交相扣,愿得此生守。彼时还年少。韶华匆匆流年抛。

有些人,有些事正如一条弯弯的溪流,总在拐弯抹角间流泻出真诚与挚爱,就跟阿薇和右儿一样;有些正如一丝温暖的春风,总在不经意间带来振奋与惬意从没放开我手的婉如;更如冬日里火炉旁的倾谈,在光和热的传递中,也在只言片语中令人泪流满面便是凤仙。

我和婉如一起扶持走着,天空又开始飘雪,我看见大姐在远处立着,一袭红衣,如傲雪而出的寒梅,只是那眼光哀哀,不知道是雪迷了眼,还是眼入了雪,身上那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红了她眼,冲着我们说到:“二妹,三妹,咱们先去北院,婉如那里说话方便些。我有太多的千言万语,也有太多的欲哭无泪和你们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