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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疑云又起

131疑云又起

“麝香?”我一下有点懵然,看向婉如:“我孕着的时候,姐姐便是再三提醒,但凡芳香之物,都要小心滑胎堕胎不孕不育之功效。莫说用了,连提都不曾提。”

他紧紧抿嘴,似乎在思量如何表述才好:“可是如意,你的的身子的确有用过麝香的症状,而且百日之后,依旧有些许分量,我多年行医,必然不会错。”他蓦然抬头,目光炯炯:“你可好好想想,你平日饮食起居是谁照顾着?”

我望向婉如,我孕中的时候,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唯一在我身边照顾的就是凤仙。

我掩住嘴,心里一阵阵寒凉,垂眼良久,才抬头道:“唯有洛家大小姐在我身旁。”我到底是没了主意,能从我眼皮底子下塞进这麝香的,唯有凤仙,没有她人,也唯有她日日来照顾我,近我身旁。我不敢讲,也不敢信,本来不过是找了由头,佯装不舒服,没想到阴差阳错,平地又起风波。

而婉如脸上的神色更是黯然,张口便道:“我便说她狼子野心。早说了信不得的!”她虽然在我的调和下和凤仙冰释前嫌,可是听到这一处,立刻怒火中烧,咬牙切齿起来:“只是我真不知道她使得什么阴毒的手段,下的伎俩又这么狠,居然三个月过去了,如意身子里的香毒,还历久不散!倒让凤英背了黑锅!”

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着婉如的恨之入骨之态,陆子轩的于心不忍样子。心中一股郁结上来,转头忙跑向痰盂,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这洛家的姐妹果然是没有一个好东西,狼猛蜂毒。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明明身子稳了,却在那风雨来临变天的时候,隐隐作痛。为什么受不住那凤英轻轻一推,顷刻就昏厥小月了。为什么明明说等建宇水痘好了,她便回转,可是时至今日,都一封书信都无。是我蠢的无可救药,不停婉如的苦口佛心。她或许早早就知道,我这孩子保不住,便借机金蝉脱壳。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果然是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我看着婉如:“我居然会信她?她洛家三姐妹,那凤娟最是阴险,凤英便是毒辣,看来大姐是两者兼备了!呵呵,是我蠢钝不堪,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偏生她会老实好相与?“

婉如的神色早已厌恶至极,又恢复了那昔日失去理智的样子,眼中的恨意如腊月的寒风一般犀利:“我这次见到她,必定要狠狠一掌掴上去,她好歹是这两个孩子的姑姑,怎能这样心肠歹毒!”

我再能防范去,却实在架不住她表面心直口快,不善心计,其实城府极深,野心勃勃,狠决老辣。洛府这么大的家业,她这么心气高的人,怎么会不觊觎?那一见如故,那胸口挂着的仙人骑凤金挑心,获得我信任之后又负荆请罪,演绎出义结金兰的好戏。天地万物,最可怕的不是魔,而是人心。冬日暖阳虽好,窗纱外的阳光却白晃晃地照在进来,反得人眼依旧不能眼晕,恰如这人心可怖,今日总算想明白,却无法直视。

婉如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又忆起当日那哭天喊地的苦难一般,“人言纵可畏。更可怕的还是人心。真是没哭过,就不知道相信的可怕,没受过伤,就不知道义气的价值,我从前真当看错了她!”

我按住她的手背,定定道:“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倒是一旁的陆子轩看我和婉如双双落泪,勃然作色,露出谨慎小心的神态:“妹子,你之前伤了肺腑,如今已经调养好了七八。待我开副药方,按方吃药,十日之内就能痊愈,只是我本不该插口,但是你们说的那位,可是我见过的洛家大小姐,她看起来并不是城府那般深之人啊。”

我剐了他一眼,联想起那一日我刚知道自己得孕,那凤仙对他说亲道热的神情,我的心“咯噔”一跳,愈加心凉。我强自维持着平和的神气,静声道:“哥哥到底是只会妙手仁心,却看不透人情冷暖,也是,只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心尖上都是有个要紧的地方。”我看尽了婉如眼底的失望,自己也寒凉,顿一顿道:“有些人,亏你,欠你,薄情你,真不能怪她心思歹毒,铁石心肠,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被她放进最要紧的地方。”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可那麝香也不能确定必然是她动的手脚啊,毕竟不是当面抓住,咱们不都是揣测吗?”

这一屋子的人,能近我身的,当日除了她日日不离,便唯有阿薇和右儿了。为何谁和她交好,谁的孩子便保不住了?说到底,她害了人一次,再害第二次便是驾轻就熟了,早早下手之后,就置身事外,时至今日,我才幡然醒悟,人早笑话我自作聪明,其实不过是这世上最愚钝不堪的蠢妇。

婉如眉眼紧锁,想了想道:“陆大哥,你要能否告诉我,这麝香一般在体内能存多久。”

陆子轩一听忙道:“对啊,婉如你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了,咱们可不能错怪了好人,这麝香能发散,能去秽,能醒脾,能开窍,香味有通阳逐浊之功。但香亦有窜动耗气之弊,久则气易虚、正易伤,就算是你大姐心计阴毒,蒙骗你的信任,可再好的香,维持在体内,不过一月足矣,眼下都过了一季了,你身上不该有这么多分量的麝香啊。”

他这么一说,倒叫我紧闭双唇,略带殇然:“那便不是大姐吗?难不成真是我身边的人吗?”

婉如忙按住我肩膀道:“咱们先不要乱猜疑了。这事若不是凤仙做的,我估计她回来必然得跟她三妹拼命。我们只消看她反应,再见机行事。不管如何,绝不可以再鲁莽行事了。你曾说过,她拿建宇赌咒,没见她面前,咱们断断不行自乱了阵脚,好不容易你才在洛府有点根基,再留神一点,总归是要显山露水的。”

我忙静下心智,想了想到:“对,此事还得等大姐回来从长计议,无论如何,是不是她是这幕后黑手,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我和陆子轩说道:“陆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婉如姐姐说。”

等陆子轩一走,顷刻放下防备,我只觉自己满屋子的暖炉,也扛不住心头涌起的寒凉,我本以为,月朗星明,可是骤然发现还是身在迷雾团团中,这千般的疑心,万种的蛛丝马迹,却让我实在猜不透了,是对我恩威并施的婆婆?是处心积虑的凤娟?是不可一世的凤英,还是许我深情的洛林?我不敢想。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到底是谁,可以在我面前下手,忽然间,四面楚歌,人人为敌了。我望着婉如,说道:“姐姐,我可还能信谁?”

婉如眼似杏影,道:“信你自己!我只说一句,也唯有这一句,我曾听说,美男子兰陵王为了恐吓敌人,上阵要特意带上鬼面具,可是其实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人戴着鬼脸儿,而是鬼,披着一张人皮。”

我走到那窗格前,整个洛府映在眼前,只觉得是一副人贱如草芥的世态炎凉的浮世绘。停了好久,我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婉如姐,你后悔嫁到过这洛家吗?”

她凄然一笑:“不后悔!纵前路坎坷,有怨,却无悔!”

我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道:“值得吗?”

她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值不值得,轮不到我想,我只知道是劫亦是缘,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误了终身。”

走出婉如那里的时候,便是雪花片片随风舞,寒枝点点梅花香。慢慢潜行,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像天女散花,仰首时白雪满眉眼,俯首时飞雪染白头。前路茫茫,我竟分不出雪粉梅白。

是啊,多少红颜染白头,咱们女人,不就是从开始就没得选。

婉如未必不懂今后的日子到老都可能如此了,我也未必不知嫁的是怎样一个懦弱平常的男人,说是同甘共苦,其实只是同病相怜,呆在洛府原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选择了隐忍。所以说难得糊涂。她宁愿要糊涂着的日夜枯等,只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人。就算与陆子轩相见恨晚,却无非徒增一些言语的尴尬和暧昧。

我亦懂了,世间本无贞烈的感情。从云梅进府,亦明白男人不可能只要一个就能知足。

所以我不在意,或者说装作不在意。庭院深深,外人看来,还以为我是站在洛林身边的鲜活女子,一袭翩然红衣的洛家未来女主子,施施然走在他的左手边,在诡异的夜色中婉转成诗。

然而,早就是心灭,情灭,形神俱灭。那一夜,昙花开败,早已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罢了。

眼前瞬间回想起掠过泠川翩然的白衣,雪花飘扬在整个洛府苍茫的黄昏里。

我和婉如的区别在于,早一点看透人心,早一点学着聪明。没了选择便只能苟活,认命。所有的深宅大院,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伤害和背叛都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如同甜蜜一样。以为人生如棋,其实人生远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无再下第二盘的机会。

忽如其来的死灰复燃,直叫我惴惴不安,我依旧每日会去库房看着,看下人来去匆匆,我总是有点杯弓蛇影。唯有婉如到了之后,我才稍微宽心,私下得空,我便执着她的手,蜷着安于一隅,我心里明白,要是她都信不得,那我这入世一遭,算是枉来了。她见我常常失神,便帮我打点了一切,甚至洛林不在的时候,来我房中陪我,舞弄月影,薄风满袖,三里里,婉如和我相依抚慰寂寥;如亲姐妹一般携手一同叙述于曾经的沧海月明中。

婉如直发如瀑长发及腰,轻声道:“今日是二十了,就这几日,凤仙便要回来了。”我难得这么和她近,却见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我之所以不愿意过来,一个是我的身份不详,还有一个到底之前这里有着和他太多的点滴。”

她慢慢和我说着,我细细听着,两人并头捱在床头,惟叹这一世无缘的相遇,只留下一世的忧郁,一世的愁绪,一世的相望难相聚,相守难相依。人鬼殊途情何寄?

她说,看云在轻舞,听风在歌吟,晨曦中独品清凉,黄昏后一抹孤影,人影相吊,凄凉在微泣。看不得花明月满,情意更缱绻;听不得玉笛秦筝,泪满参差雁。幽梦里,记取曾经的与洛天携手,如蝶而舞;惟沉醉,掩没孤单,淡却双燕软踏帘钩。摆去那缠绕在心中的忧愁。

我靠着她,说道:“姐姐,你莫难过,总归是爱过一场了,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百如冰。姐姐罢了,就当是场梦吧。”

她把头靠在我额上说:“回首半生,已是无处忆箫声。我泪水早流干了。”她深吸一口气,“如意,你莫怕,我这辈子本以为就这样了,可是却有了你这么一个妹妹,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现在住着一个你。当初你眷顾我,现在姐姐拼了全力也要保护你。”

她这般话,叫我动容,前半生为了等候洛天,后半生却要守护我,这样的婉如对就像拥心揽月,高山流水令我莫大感动。

常说人生不过百年而已,茫茫人海间,只寄托于缘分,哪里能够?千今易得,而知音难求,古今叹腕者无数,而能遂其平生所愿者寥寥无几?每一人寻访知己之迫切,若人间期待英雄之于乱世,似困于茫沙者渴望之于水源。在自身陷于苦难与困境之际,能得知己之抚慰,实是莫大感动;于潦倒时,得知己之明己心志抱负,也是快然一事;于同一乐趣上,开怀畅谈,人间能得几回?

我总算是回复了底气,就算对人性没再失望,好歹面前的婉如,恰如阳光煦暖,我见她的容色有些苍白,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我团身和她依偎着更近。时光静好亦或是伤心难过、流离彷徨的时刻,彼此都触及到心灵中最柔软、静谧的那一处,她望着南窗下一株碧浪粼粼的水仙,喃喃道:“只是后日凤仙回来,咱们倒不知道和她怎么开口了。”

我微微一笑,语中带了凄凉之意:“无需开口,不是她做的必然同仇敌忾,是她做的我只能倒霉认栽。姐姐都说了画皮之鬼,我们怎么去招架?”她轻拍我肩膀,我稳了稳心神,说道:“这洛府,迟早把你我变的千疮百孔,咱们回首,都找不到从前那个自己了。谁都是一步步走向成熟,成熟的代价就是让原本的自己死去,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了,必然熬着要学会戴上面具。她永远不可能都在暗处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