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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语双关

127一语双关

如同未曾发生,一如不知何时结束,一个冬季的等待,苏州城终于飞雪倾城,雪花飘飘洒洒,如搓棉扯絮,正是这冬乍老,春方生之际。我亦然在不动声色间,便如冬去春来,早已意气奋发,初始几天,漫行于园中,但见流檐飞翘隐隐绰绰于一片素洁之中,宛然一雪肤美人,轻匀薄粉,淡抹胭脂,袅袅娉娉地伫立在烟云之间。

园中小径红稀,芳洲绿遍,隔着雪色而望,晓妆初过,云鬓倒压,翠香欲流,含了一缕淡薄的笑伶伶俏俏赏雪。人生果然如四季交换,那春日我还灿烂如昙花,只是没来得及,便一去不复返。夏雷隆隆中,狂风暴雨,披荆斩棘,以为万劫不复。秋月里,叶落无声,给我的是萧条与萎缩,亦让所有人,等待我的不过是寂寞空庭晚。可又有谁会料想到,我却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冬雪飘零的朝夕之间,依然还是洛府的少夫人,那新欢旧宠的贾云梅,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说起云梅,被我拔去了爪牙,到底是不敢再起势了。一旬里,洛林也就去她那一次。即便她,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却敌不过我玲珑心机。既然木已成舟,只要她不无辜招惹我,我也不会让她难堪。以前婉如和我说,她是洛林心头的一根刺,其实不对,倒不如说她是纹在洛林身上的一朵百合,我永远抹不去,便只能让她成为一道风景。只是百合太香了,闻多了叫人失眠。空了的时候和洛林商量了下,请了一个年岁有点的嬷嬷看护照顾着她便是。

自怜入世多难合,未称庭前种此花。百合在这深宅里,是开不好的。

冬至之后,家宴便多了起来,洛府上下又开始准备起来,席间我喝了杯中的百花酿,甘洌爽口,润喉而下,便坐在洛林身侧,安静如水。只是水清未必能见底,我早已明白,地位和利益是女人能活命的盾和刀,防得住勾心,震得了斗角。有那空,自怨自艾,撒泼吃醋,还不如隐藏了妒意,把这洛家一门都收为己用,到时候,自然可以从容不迫而勇敢地面对一切斗争与波澜。

我轻轻靠近洛林,像是心虚,可是他却受用这温香软玉,男人嘛,总归还是享受女人的温柔和体贴的。

我微微转头,目光自婆婆之下一个个扫过去。婉如一向与我同气连枝,我的复起她自然是高兴的,彼此也可以加以援手,凤娟在那温和谦逊,永远是似笑非笑,藏着那不可琢磨的一点狡黠。至于凤英,我知道彼此都是看不顺眼的。不过她碍着孙方宇,也只好装着无辜和小心,见我和洛林恩爱甚前,便举杯道:“嫂嫂总算是苦尽甘来,在孙府,我和相公还一直担心你呢。”

我嘴角暗然一笑、犹如轻水般的眸子显得格外清明:“妹妹说笑了,我和你二哥,从无嫌隙,又何来苦尽甘来?”彼此心中自然明白,如无她生事,此后种种,我不至于节节败退,始作俑者,却来恭贺,我便只做无视,压根不举杯迎合。

洛林笑吟吟望着凤英,满脸春风得意,道:“我与二嫂有过嫌隙么?”

我冷笑男子从来如此,今日与你说着山盟海誓,明日却与别的女人春宵一度。一妻一妾,身为女子,从来不去计较相公的喜新厌旧,因为我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么疯狂。早已接受了的现实,只是还是被他的神色恶心到了。虽然我之前颇有心计手段,却也带着些少女的天真与善良。而现在的我不仅在之前双手已经开始沾惹了血腥,就算看向洛林的眼光中已经不是纯粹的爱慕了。

婆婆见我和洛林郎情妾意,和凤英也是礼尚往来,便容光焕发,笑意盈盈的插言道:“一个家,最要紧的便是家宅宁和,快过腊八了,想来凤仙也快回转了。”我和婉如对视一眼,便知婆婆此话要说什么,果然她看了洛林两眼,温和道:“洛林,你一会帮着娘去招呼方宇,至于女眷便留下来,娘有话和你们嘱咐。”

到了内室,却见婆婆穿着一身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皆绣着疏落的几朵雪白合欢,陪着浅绿明翠的丝线配着是花叶,清爽中不失华贵。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握了一卷书,似乎凝神端详了青樱良久。我和婉如择了左边的位置坐下,而凤娟姐妹则选了对面,倒是云梅,左看右顾之后,方才选了凤英下首坐下。

我不动声色,婉如更是轻轻嗤笑一声,婆婆的神色,马上在幽暗的静谧檀香的轻烟中,变的晦明不定,冷冷道:“果然是抬举不起的,自个什么身份连坐哪里都不知道吗?你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了,那位置是你坐的吗?”

婆婆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寒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屋外枯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丝丝寒意悄无声息地笼来。云梅却坐那儿,毫无动作,估计是慌张得根本不知道婆婆在说她。

倒是一旁凤娟,不自觉耸了耸肩:“娘,云梅不就是想亲近你吗?所以便选了女儿的位置坐了。一个媳妇半个女儿。”

“半个女儿?”婆婆微微扬起唇角。蛾眉淡扫,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却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扎得人心里一慌:“我可生不出这么没规矩的女儿,之前我听迎春说如意惩戒她不懂规矩,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果然是个不懂礼数的。”

凤英忙在一旁扯了慌了神的云梅道:“你快坐过去,娘要生气了。”

云梅美目一瞬,忙起身,讪讪坐于我旁边。复而低头不敢吭气。

婆婆扬了扬脸,鼻翼里轻轻哼了下,片刻,方轻声道:“这大丫头回来看见又添了你这么一位,估计和我一样得心堵了,活活的年都过不安宁了。”

我一听提到大姐,便寥寥相应,“娘,你是一家之主,这宅院里毋庸置疑的长辈,大姐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生气。”

婆婆目视着我,轻叹一声,“可惜啊!娘倒是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可我这大姑娘的脾气我最清楚,只要有心之人说了半点轻风细雨,到了她那里必然也是电闪雷鸣了。”

我即刻明白,原来留下我来,便是怕大姐回转,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种种,与凤英和云梅不甘休,所以这明里暗里,就是要我一句话。我忙笑道道:“娘且放宽心,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但总也是因为亲疏有别,大过年外头的事多少亲戚朋友的眼睛盯着,一丝也疏忽不得,都是加紧了办的。里头是都是自己家里的人,稍稍耽误片刻,只要大姐的孝心在的,我和婉如劝着点,二姐,三妹顺着大姐一点,哪里还有什么风啊雨的,到底是至亲骨肉啊!”

婆婆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一旁荧荧佛烛的映照下,含了眯朦而赞许的笑意,“你们几个好好听听,这才是一个家里应该说的话,既是给了我一颗定心丸,也是给足了你们一个个的颜面。如意,今年的年关庆典娘就交给你了,回头让迎春把账本给你。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不懂的尽管了来问我?”

婆婆说完,斜斜扫了别人几眼,厉声道:“你们也都听着,心里有的没的,藏着掖着,趁早把那些心里的玩意给我收起来,大过年,要找不自在,我不会再轻饶。”

我咬了咬唇,心中忐忑,便答道:“娘,我知道大姐疼我,这事我可以拦着她发作,可是操办过年的事宜,我怕我不过是学舌黄鹂,登不了大雅之堂。”

“你莫担心。”婆婆看了我一眼,温和道:“谁也不是出娘胎便会这些,你什么性子,什么才智,娘不是不知道,你若实在当心,有些事宜就让婉如一旁帮衬这点着吧。”

婉如一听,忙起身道:“媳妇是个不祥之人,蒲柳之姿,娘这事我怕帮不了。”

婆婆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婉如,我知道你还在为我之前的举动生气,娘现在也是明白了,你是你,说白了,还是我洛家媳妇,有些事,我知道你自苦,我也不能干涉你的去留,只是既然你身在其位,如意当你是什么人,个中关系,娘不是不长眼睛和耳朵的。你要吃心,便在一旁不要动手,教着如意便是。“

婉如看了婆婆一眼,有转头看我,见我点头,她便稍稍安心:“既然娘都这么说了,那媳妇别远远看着,只是如意妹妹聪慧胜于我百倍,我也不过凑数陪个热闹吧。”

我打量对面,此刻的凤娟虽然还连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可到底被这样冷落,眼中的嫉恨,已然明了,至于凤英几次欲说些什么,却生生好像憋着,只是那手中的帕子像是要被绞碎了。至于我身旁下首那位,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动半点心思,便是她自寻死路了,所以我已然无视。

婆婆一听我和婉如答应,倒开颜了:“你们妯娌可以亲如姐妹,婉如从来便是贤惠端雅的,一个伶俐一个周祥,自然叫我安心不少。”

凤娟笑着插言:“娘这么器重自个媳妇,倒显得我和三妹成了外人。”

婆婆马上冷然:“外不外人,都是自己心里有的没的,既然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有些闲言碎语,有些冤枉委屈,能受就要受,不能受也要受。只是以后你们自个明白,我拿如意当什么,心里有数,娘年纪大了,后辈得跟上了,谁要过年给我添堵,那就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吧,尤其是你,你别以为你明里不做,暗里那些我就不明白了。”

凤娟听了,忙低首含胸,讪讪道:“娘,我不过是说笑,你不要做真啊。”

婆婆似笑非笑,似有几分不信,只斜靠着软枕,拔下发间的银簪子拨了拨灯芯:“我还没有眼瞎耳聋,能讲究,能将就的,我都是压着媳妇让着女儿,可是真容不得沙子的时候,这洛府的门你们也就不用进了。如意婉如是,你和凤英也是。”

凤娟不敢再多舌,我听了也是觉得心里空晃晃的,婆婆的话一语双关,可是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倒也不会生出太多是非了,便说道:“婆婆,如意记得了,您对我看重放心,可是媳妇还是怕有些事情不能太做主张,固然娘是把我当自个人,我也不能得意忘记了身份,娘,媳妇还请你让迎春在旁帮着我。”

婆婆点了点头,笑似冬末初来的春风:“果然是没看错你。你就大胆去操持吧。洛府能成事,能掌舵的,以后自然全靠你,你和洛林已经一心了,娘这厢是真的开心,有些话虽然劝起来不入耳,可男的都那样,镜中花,水中月。”

婆婆眼角瞟着我身后的云梅,目光锐利一扫道:“这人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像那麻雀,纵是飞上了枝头,也是成不了凤凰的。所以是什么样的人,就要做什么样的事。你生来是做平民的,就要老老实实种地,你若生来是做奴才的,就要本本分分的伺候主子。”说着,微眯了眼睛,“如意,你说是吧?”

如此做派,我怎不知婆婆是在暗讽于云梅?家规森严,尊卑有序,我估计云梅即使愤怒也只能强行忍了。婆婆见我只低着头沉默不作声,冷哼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如意操持家务的时候,有些人别敢妄想得了宠爱,便不知道礼数,以为自己成了主子,便涂了个马猴似的红脸,满宅乱窜,若再不出什么幺蛾子,也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能扛得住几板子!”

云梅明显浑身一哆嗦,立刻煞白了脸色,她或许没想到自己在婆婆眼里竟是这样不堪!差点从椅子上瘫软滑落下来,婆婆,哼笑一声,说句“果然无半点端庄,就这几句话便受不住!”

婆婆说完,便不再看云梅,又向微微颔首,含了薄薄一缕笑意。“好了。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就要开始操办准备了,如意啊,可要多辛苦你了。”

从婆婆那出来,雪天路滑,江南的冬天往往是阴冷的很,风缠着雨,雨夹着雪,少见的太阳还伴着北风。越发孤绝的,是空灵雪意中的一缕梅魂。灼灼于清寒,一身傲骨冰清,卓然于岁月。朔风中有奇香,雪舞里还婉约。冰了思绪,冻了情调。就算袄子,手炉,也解不了,躲在屋中最好。

我行走了几步,转身立住,身后几人知道我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便停下脚步,不明觉厉的看着我。

我含了一缕澹静笑意,“前阵子,我这里事情实在太多,咱们几个也没好好说上话,今日娘既然让我主持年夜家宴,倒是还要劳烦二姐三妹移步去我房中可好?”

凤娟马上笑吟吟道:“我本来就是个空闲的,之前知道妹妹伤心不愿意见人,现在正好一并去问好作陪了。”

凤英本就心中有愧,胆颤道:“二嫂的话,妹妹不敢不从。”

我自不问婉如,与她不需要这般客套,只是冷眸看向云梅,她吓得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我唇瓣一勾:“你也一起去。到底也是相公的人。”

说完,我便顺手握住婉如的手,薄而温柔,我需要她一起,虽然这几个人都是手下败将,可是却还要婉如镇在那,绑着我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