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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兵临城下

109兵临城下

当下心意一沉,一路行走,无心再看这昨日黄花。等到了婆婆处,她早已遣退了所有人,我忙让阿薇也去外屋候着,自己深深半蹲,行礼。

婆婆低首,让我起来,可是见我深深蹲下的胸前,锁骨凹凸深陷,怔楞了一瞬,心中了然,先前因我为凤英一事言语顶撞她,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些许。居然从未有过的,对我弯腰伸出手:“快起来吧,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我们婆媳间这些礼节就别在意了。”

我看着面前这双洛府的红酥佛手,丰润白皙,想来洛府之中唯她翻云覆雨,缓缓将我的手覆盖了上去。我莫名苦楚,有些话呛在喉头哽咽说不出来,即便我知道这话中真心有几许,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泪中带笑:“娘你知道,从孩儿失去开始我一日三餐不能出现荤菜,身上也只穿颜色素淡的衣裳,首饰衣饰头饰都收起来锁上。我呆在绣房绣《地藏菩萨本愿经》,并诵读经书,希望我孩儿早日托生,所以就顾不得自己了。”

婆婆拿出手帕温柔的为我擦拭泪水,道:“好了,莫哭了。刺绣本就是一件费神费眼的事,摸竟还要绣一整部经书,怪不得会消瘦到不成人样了。”又语带严厉,“从今天起,不要这般废寝忘食,别老碰这些针针线线的,知道吗。你是洛府少奶奶,凡事拿得起放得下!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孩子,相公都要拱手送人了!”

我本就知道,此番过来,不是为了和睦说着话共叙天伦,必然是为了洛林的事情。只是骤然听得婆婆这般开门见山,心到底颤颤一跳不愿也不敢细想,慌忙又跪下道:“媳妇惶恐不知,这相公相送从何处说起,还请婆婆明示。”

婆婆微眯了眯双眼,冷冷抛下一句:“洛林从中秋到现在,回家几次,和你同床共枕几回,你自个心里没数?”

我一时心乱,不知从何答起,睁着泪水迷蒙的双眼:“婆婆心细如发,又何必多次一问,我只想了却了我心中那一点点遗愿,何况洛林军务一向繁重,这个月都未留宿在我这里。”

婆婆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厉色,我还是扑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气与不耐道:“我一向以为你冰雪聪明,忍辱得当,也对你一直敲打历练。可是没想到,你却不醒不悟,终日下来,已经兵临城下,还自毁长城!”

说完,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迎春,你把账本拿来给少奶奶过目!”

迎春进来,见我这样跪着,先把账本给了婆婆,然后又将我服气,说道:“少奶奶秋凉地冷,你可要保护好自己,这跪坏了,回头变天,受苦的可是自己。”

婆婆斜睨她一眼,道:“变天?她要知道她头顶上那片天要变,就断断不会这么自苦了。”然后不温不火道:“你且看看这一个月洛府的银两出入!”

我从来不参与洛府银两的进出,也自知没资格过问这些,但是在娘家的时候也和娘亲一起算过赵府账本,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这一个月的花销,差不多抵上了一年的我娘家府上收入。看了婆婆一眼,只见她冷冷一哼,不说话等我开口。

我顿了顿,知道这钱如流水是谁花的,更不需要猜测是花在谁身上。只打开天窗说亮话:“娘,我知道我没看住洛林,可是有些事情就像握不住的沙,留不住的人,我知道自己不该执念,不该自伤如此,可是娘,莲子心苦,苦不堪言。此事就算没有我落胎一事,疏于防备,那云梅还是能趁虚而入。他们之间有着抹不去的回忆,星星之火,便可燎原。我能做的是什么?洛林可以选择离开,我只能选择等待。夫君要是朝三暮四,防云梅一个是防不住的。”

婆婆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看了我一会方才神色缓和一些。伸手轻抚我脸上的泪痕,缓缓道:“我一直以为你失子之后,深居简出,不闻世事,想不到居然心如明镜。可此事放任不管,洛家颜面何在?”、

婆婆这话一出,我顿时明白,看来此次洛林是忤逆定了,其实白银似流水,去向不言而喻,于是带着惨然道:“娘,你都压不住了,我能如何,闹个鸡飞狗跳?两厢和离?”我顿了顿,看着婆婆失望的目光,道:“此事已经如大水决堤,早已覆水难收了。我想就算我要和他一拍两散,您和公公把他驱离家门,也是无济于事。”

婆婆听着,幽幽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压得住他,随着他荒唐,只嘱咐了管家把银票收好了,没了银子,那地方他自然出入不了!却实在没想到前日他回转,直接就提出要纳妾之事,被我一口回绝,他居然说出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的话来,我实在无法,才让你过来,这等丑事,估计早已传的苏州城上下皆知了。可照你这么说,就要顺了他意思?且不说,这祸水出自娼门,我洛府的脸都丢尽了,可要是答应了,你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赵府也是苏州名门,而且是个女人总归是不愿意自己夫君纳妾的啊。”

我苦苦一笑:“娘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想说一切都太巧太巧了。或许天意就是如此。说到情,确实是个女人都是自私的,没人愿意自己的夫君移情别恋,更没人愿意和别人共事一夫。”我思量几番,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有时做女人不得不认命,我已经输不起了,婆婆。”

婆婆虽然是洛林的生母,可是更是女人,我此言一出,她听了也忍不住泪眼涟涟:“如意啊,我一直按你,压你,甚至每每叫你放大度量,那也是因为大小家事上,可是在这事上,娘是真说不出口,人人都叫女子认命,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一旦认了,从此i你们夫妻便不能同心了,从来这一妻一妾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抬头,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总算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娘,我没得选啊。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我横加阻拦,也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我早就有心无力了,不过是心口上再添一道伤。再痛也只能忍着。”

婆婆长久与我在内室互相静默不说话,好一会子,叹了一口长气:“那如意,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只好让这狐媚子进门了?我本想疾书一封,让凤仙回来一次,虎须她能镇得住。”

秋风一阵,背脊生凉,只觉得魂不在体,我木然道:“喊大姐回来又能如何?她来了,也不能将洛林和云梅生生拆散了。洛林是洛府现在唯一的男丁。纲常伦理,他要纳妾也是天经地义的,自古多开枝散叶没什么不对。我若强加阻止,不断失了那贤良淑德之名,还要被人说成是河东狮吼。娘,与其让洛林这么荒唐下去,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我只希望洛林可以心满意足,回转心意的时候,还能眷顾,记得我这苦命正妻。”

婆婆拨弄手上的翡翠佛珠,心意不定,良久才徐徐叹息了一声道:“说你深明大义,还不如说你心如死灰了。做女人要么认命要么就是拼命,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得到丈夫那一点点可怜的真心。此事,我心中知道是这个结果,却自欺幻想借你的之手,或许会扭转乾坤,毕竟你向来是个伶俐的。可是没想到,你居然思考的这么透彻。真可惜了,我那未曾蒙面的孙儿,如果你要没有落胎,不管洛林再胡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幺蛾子也不能翻了天。母凭子贵,你总归是压着她一头的!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这没出息的儿子,还有几分心思在你身上!将来要是让那下作胚子占了先,你吃亏不说,晚景更要凄凉。说难听点……我和你公公一旦走了,这姨娘逼死主母的事情还少吗?”婆婆说完,止不住摇头,也不知道是气到还是被屋中的烟呛到,咳嗽了起来。

我口中淡淡应了一声“是”,却也别过了脸,怔怔瞧着窗外,若有所失。婆婆犹豫着看向我,道:“洛林一再说要纳云梅为妾,我便问他,是否经过你的同意,他便默然无语,不敢说那凉薄的话,看来到底对你还是有几分情在的。”

我咬着唇,心里明白,就算有几分情,不过是几分愧疚的情意,一个女人,在夫君眼中,剩下的是亏欠,而无了爱怜,那这女人靠着这几份歉疚苦苦支撑,安慰自己,也着实是可悲。

我黯然低头:“自古夫为天,我除了忍下,认下,别无他法。”

婆婆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微疑道:“你真肯?”

我定了下心,想好了回答:“婆婆明鉴,婆婆适才说做女人要么认命,要么拼命,如意虽然愚钝,可是知道不管是认命还是拼命,都是因为这男人值得去这么做。不是我无动于衷,更不是我要自毁长城。整个洛家不能再起风波,洛林早已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我不想因为自己一人的意气用事,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我缓缓拭去眼泪,嘴中有着一丝决然:“这件事,既然木已成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委屈的不过是我一个,于洛府名声却是有利的,那媳妇愿意受了这委屈。”

婆婆嘴张大了片刻,颤巍巍站起,将我拉到她身边,让我坐下道:“好媳妇,娘料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心气。怨不得每次洛林只要我说起他纳妾,我质问他要对得住你的时候,他便拂袖而去。我还以为他是念在你失子之痛,不敢硬逼你就范,现在看来,他对你的真心不在云梅之下啊。”

我苦苦摇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媳妇谨记三从四德,不管洛林是不是对我有亏欠之心。不敢忘记妇德谓贞顺。”

婆婆伸手扶上我的头发,道:“说你年轻,才不过嫁入洛府一年罢了。到底却还是个十七岁的丫头,如花的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心胸气度,果然是我洛府家门有幸了。洛林身边有你,为娘也很放心。你且养足精神,洛林今日回来,他必定又要和我重提此事,我一定会和他约法三章,让他许诺你永远都是洛府唯一的正房。而云梅到死不过是贱妾,只要有娘在的一天,绝对不会让她翻身,稍有差池,我让她知道这洛府家法森严可不是摆设,她这次削尖了脑袋进来,日后,我却要让她明白悔不该当初。”

我心头五味杂陈,面无表情道:“谢谢婆婆为我撑腰。”

婆婆如同卸下千斤重担一般,起身,走向佛堂,身边烟雾缭绕,像遥遥迢迢隔着的雾气。道:“我礼佛的时辰到了,你且先去歇息吧。”

我起身告辞。婆婆阖目片刻,缓缓说了最后一句:“是啊,既然不能让洛林回心转意了,既然这纳妾的事情不可逆转,我便让她进洛府便是,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在看不见的地方让人放心,求佛度人,还不如自己明白怎么度己。你好生准备着,今夜洛林必然会过去的。”

我微微点头,再不多言。望苍穹,几行孤雁,几行如墨的愁云,只得潸然泪下,如泣的黄叶自弹伤心的泪,想来,自己不就是这落叶,与春光无争,秋也相摧!不愿看见世间的荒凉,不愿体味人生的沧桑,不愿感受秋的凄惨,不愿迎接风的残酷。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已然无力回天!

花谢花又开、日落日又来。任它过程如何繁华,如何精彩。最终又有几人能将昨日之花依旧盛开。又有几人能将昨日之日永定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