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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铺砖加瓦

094铺砖加瓦

人间芳菲五月天,灯光夜潇潇,尘埃多梦节。月色迷离侵染,和风轻轻淡淡地拂过,屋中阿薇静静陪着我,见我看烛影戏春风便道:“小姐,你腹中怀了小少爷,盯着这火烛不好,要不,奴婢伺候你歇着吧?”

我摇头道:“外头还热闹着呢,洛林过去送晚宴后的最后一帮客人,我怎么可以先睡?“我笑着看她开始绣得石榴多子图:“难为你和右儿了,我知道你们跟着我一块开心得紧,却始终插不上嘴。”

阿薇笑道:“我不过是个下人,也只能给未来的小少爷绣个肚兜,做个虎头帽。要是日后小少爷能穿在身上好看,那我就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我淡淡一笑:“你啊,就是忘不掉自个身份,私下里用不着这样,有些礼送了,不过是鸿毛一羽,不值得我看重,你这样熬着心思绣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珍惜。”

阿薇欣喜笑道:“我以前也给我二舅的孩子绣肚兜,却无这般心情,可是听见小姐腹中有了动静,这针线绣起来,不知道是为何,止不住的开心。”

见我叹了口气无奈笑着,她又道:“小姐不知道,右儿跟着都欢喜呢,刚还问我借钱,想去打个银镯子给未来小少爷呢,她说她针线活不精细,怕小少爷身子娇嫩,穿了不舒服,银器最好,驱毒避邪。”

我淡然一笑:“你们怎么就知道我腹中是少爷呢,万一是个闺女呢?”

阿薇看月高霜重,起身帮我掩上窗户:“小姐的孩子是男是女,我跟右儿都是喜欢的,可是不管怎么说,是个男孩,到底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了,谁还敢让小姐挑鼻子登脸。”她一分心,针扎在手上,我皱眉,她只含了嘴里笑道:“小姐这几日,嘴上是不说,我跟右儿却疼在心里,虽说嫁道这里也就一年不到急不得,可是到底别人明里不敢,背后还不是分着上下。”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怕她再扎着自己,忙扶了一盏纱灯过来,凝思片刻:“从他三妹开始出嫁,我早就明白了什么叫亲疏有别。洛林是无奈,凤英是无礼,婆婆是无动于衷。我能如何?心气在高,也只能被踩着。条条规矩,件件麻烦,我都必须受着。”我冷冷一笑:“拿个鸡毛当令箭,我又不能跟大姐一样,稍有不顺心,便不顾一切的撒泼,母女的情分跟婆媳的情分总归不一样的。”

阿薇幽然叹了口气,只低着头继续绣着,一点毛边都没:“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中是非曲直,剪不断理还乱,难以分得一清二白。在她眼里,儿子女儿永远是孩子,永远是她心头一块肉。”

我摸着胸口大姐送的仙人骑凤金挑心,淡淡自嘲道:”你说的再对不过了,他们洛家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血脉相通,感情深厚,总不能让婆婆胳膊肘朝外拐吧!如果我能生了个麟儿,洛家有后,公婆喜上眉梢,那我也不用再压着心头这口闷气了,其实像平常百姓人家,媳妇照顾不周全,做事不机灵。做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责骂媳妇几句,亦是常事。如此想开了,便也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谁都跟大姐一样能这般对我,她们眼里可以不对我横眉相向,就算不错了。”

阿薇闻言,点点头知道我的意思:“小姐过来终归是客气的,不求爱屋及乌,但求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希望看在小少爷的面子上,老夫人可以对小姐再照拂点。”

我浅笑,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万事孝为先,我又能如何。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外华平声音道:“老爷请,夫人请,大小姐,二小姐请。”

我没想到公公也来了,忙起身,阿薇把针线塞一边,扶住我便去迎接,门沉沉打开,一众人都进来到齐。从我入门,公公便常年在京城,素来不理会家中琐事,他又是武官,不似我爹爹那样可以日出月归,大半年下来见着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想不到,我一朝得孕便惊动了他,这肚中有了洛家的骨肉,确实我的地位节节高深了,能叫公公亲自临门,让我不觉又惊又喜,我忙推门出去,亲自上前恭恭敬敬请了安。

公公早已莞尔而笑,都不许我下腰,便让凤仙叫我进屋坐着,道:“如意我,我常年在外顾不得你,没想到此番回来居然双喜临门,原以为你病着不方便是晦气,想不到是有了身子是喜事,本还想怪责你婆婆几句,却没料到是我这个当家的粗莽了。”

我看了大姐一眼,只见她冲我冷冷一笑,轻轻在我耳边一哼:“做戏就做全套,我都忍下不说了。”

我忙领会,笑道:“娘叮嘱我,怀着身子的人,不宜参加婚礼,说是怕冲撞了三妹,更怕妹夫家猜疑,最怕是怀胎三月未到,不应叫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好推脱我病着了,此事也是娘告诫我的,我太年轻,不懂这些忌讳,只是娘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婆婆本来稍许有点紧张的脸色,一听我帮她圆说,忙道:“如意这孩子就是听话,只是此番实在是委屈她了,否则这洛家的婚事我便想交给她跟凤仙发号施令,实在是孙儿更重要,只好想了这不得已的法子。”

凤仙一听,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娘说得在理,像我们这种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和弟妹比。凤英出嫁,如意不出席,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跟孙家知会一声,不过是给他们面子,就算不知会又如何,我们武家出身,少了这些繁文缛节,也没人敢多语言,再说,洛家的孙子才是头等大事,爹你说是不?”

公公笑而不语,倒是婆婆尴尬,脸红一阵白一阵。只讪讪笑道:“你这丫头惯会胡说,娘对你们各个都上心。”

倒是跟在最后的凤娟抿嘴一笑:“谁都知道娘心里最疼如意了,早早备下酸梅子,弟妹可不要辜负我爹娘的一番希望,一定生得贵子,那洛府上下肯定都要高兴疯了。”

我看了她一眼,说话还是这么阴阳不齐,褒里带贬,谁都知道这生儿育女,怎可知道性别,我都不敢奢求喜得贵子,但凡是我的骨肉,便是疼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够,可是现在却叫她活生生的给我施压,还没生产就已经被她扣了一顶高帽。

还好我一旁的凤仙,闲闲一笑:“只要是洛家的骨肉,感情都是好的,若是能一举得男,那更是最好不过,可我私心,若是女娃才更好,都说姐姐带着弟弟来,我洛家不就是这个传统,先有了闺女,跟着儿子就来了,娘你说是不?”

婆婆笑得和蔼:“是,瞧你这张巧嘴,反正是孙女还是孙子,我都喜欢,都是手心手背,心尖的肉。”

凤娟媚眼如丝:“娘就算是手心手背还是分亲厚啊?反正都是自家人,到底是孙儿好一点,你看今日凤英出嫁,你哭得多伤心,之前二哥和小弟迎娶,娘可是笑得合不拢嘴呢。”

婆婆一听,脸色便不好看了,生生说道:“大喜的日子,好端端提洛天干嘛!?不会说话就闭嘴,你那点小伎俩我会听不明白吗?如意生的都是最好的,管她是男是女我都稀罕,比不得你,这么多年,招了个上门女婿,都没半点动静。有那空碎嘴,还不如自己管好自己,洛家不养那白吃饭的。”

我难得见婆婆这么斥责人,本想劝和几句,只觉得手上被轻轻捏了下,知道凤仙不许,我又看向凤娟,见她脸有点苍白,倒也是强颜欢笑不再言语。

却听得洛林在一旁道:“娘不必动怒,二姐也是笨嘴拙舌,约莫姐夫想成家立业,太过忙碌,所以才耽搁了。”

洛林此话明里褒,实里贬,一语双关,看来平日里我是高看凤娟了,不过是有些城府,却是个沉不住气之人。洛林和大姐都比她高端,她居然还敢对我出言不逊。

我也只做无视,和公婆客套闲扯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晚,公公便说:“这休息的时候到了,咱们就先回去吧,洛林,如意你可要好好照顾着,别有什么闪失。”

我与洛林连忙齐身送辞。婆顿足片刻,缓缓唤住我拉我一旁道:“凤英的事情上你那样忍着受着,万无一失。若是换了我年轻时候未必有你这份心气,不过多半也是这个结果。凤仙一向性子有些急躁,洛林考虑事情不那么周全,得有你帮衬着。你听话懂事,娘心里明白,可是若你表里不一,心存报复,那倒还不如立刻翻脸的好。”

我本以为此事这么过去了就算了,可没想到婆婆这样一句仿佛是警告我,心口一下子又被悬将了起来,七上八下。强挤出来的笑容有点僵硬,难道还嫌我忍的不够?便道:“媳妇哪里有这城府,实在是没那么多心思的。”

婆婆笑的意味深长道,“孔子曰‘天下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年轻的时候不明白孔圣人为何能说出这般混账话;小人者,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现在想来,道理原是一样的,这女子与小人之所以难养也许是因为再重情重义一旦遇上薄情寡意都有百般不是。纵使给予万千宠爱和完全信任也抵不上小人喻于利”婆婆不怒自威道:“可是就算做不到最基本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决断,世间最可怕的果然莫过于人心。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要做洛府的当家少夫人,这一言一行都自己掂量着吧,可不是有了孩子就稳若磐石。”

我轻轻点头点头,细细体味话中深意后。临危不惧道:“娘是个明白人,我也不会明人做暗事。很多文人墨客最喜欢“上善若水”这四个字,我也喜欢。娘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但是,善利不代表可欺,不争不代表不报。。”

我转而抛袖。疾步走回洛林身边,方觉得身心疲备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脸上片片红云升腾而起,强压着气性,须臾才慢慢平稳了呼吸。只怕多待片刻,我便对婆婆出言不逊了。

婆婆倒无怨言,只摇了下头,跟上凤仙她们。从门口出去,一时间我有不再说话和洛林说话,脸色阴霾,选择沉默,只是因为我忽然觉着自己所处的地位有多么不堪,居然做到这般地步,婆婆还要奉劝我几句,好心历练指点我吗?看来做人,或许不必事事睚眦必报。但绝对不可以让人认为你软弱可欺。

等阿薇服侍我更衣睡下,出去后,洛林躺着我身旁,侧身道:“娘子,刚娘和你私下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你不要想那么多,那样伤神,对腹中孩儿不好,有什么话和我说便是,为夫帮你开解。”

我靠在胸上枕着道:“娘似乎担心三妹的事上,我怀恨在心,叫我要拿出做嫂子的风范?”

洛林微微诧异,道:“娘的意思是你还做的不够好吗?”

我心里定夺了,决定还是把话直说:“相公,这事到了这份上凤英不懂事我也就不计较了,我也知道要顾大局、识大体。可明明我们都让到退无可退了,还在那刻意提醒我?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太好脾气了,要是能像大姐那么半分不将就,片刻不低头,婆婆也只能一味对她招抚之策,那样倒不用我私下生闷气了。”

洛林捏着我的的手微微一凛:“娘果然思虑周全,娘子你难道忘记三日之后什么日子?”

我垂下头一想,明白道:“你不说我还真糊涂了,三日之后是凤英回门之路,到时候再叫我装病已然不妥,原是如此,婆婆是为你三妹添砖铺路呢。”

洛林道:“我本来只觉得顾全大局谦卑忍让没什么错,现在既然你怀了身子娘还这么说,看来也实在是过分了,娘子,此事你别放心上,明日我去和大姐说去,你只要到时候默不作声便是。”

我叹一口气道:“我也不是想在你耳边吹枕头风,只是这是我头一胎,不管怎么说我终觉得,应该更体谅我多一点。”我想了一想,道:“平日在你的居中调和之下相忍为让,维持了表面的宁祥和谐,但怕只怕各自的不满都在不加约束地疯狂潜滋暗长。”

槿汐把我的手摆到心口,慢慢道:“我有的时候,不知道如何取舍,是不是要了面子,反而是活受罪。在军营一个人的时候,总想着,做人一味忍让,意味着丧失原则一味忍让,意味着没有人格一味忍让,意味着软弱可欺一味忍让,意味着面临步步进逼的危险一味忍让,意味着将走入绝路。有时候挺身而起、奋力反抗或许效果更好,得寸进尺是愚人常采用的计策,一再忍让反而助长其嚣张气焰。该出手时就出手,给点厉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洛府以后是你要当家操持的,我要是再不帮你,这丈夫当得也太无用了”

我侧身睡下,“的确如此,只是我做媳妇,只能对她甚是恭敬,恪守礼节。我也知道,婆婆最疼惜凤英她,所以此事就按照你说的,我不想老是被生夹着。那样没完没了的叫我忍气吞声,实在是活得太屈辱了。”

洛林道:“是,娘已经主客不分了,是应该叫她知道什么是风吹,即乱不散,若互相不能以心换心,还不如撕破脸更好。”说着搂住我吹灭烛火,各自睡下,只余月华如水白如练穿透窗前一阵微风伴着窗外的木樨花香一起洒落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