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1
一行人继续走了五天,才终于走出森林。这五天期间,又死了两个人。森林被一条河面很宽,但深度很浅的河流隔开,河面上有一条锁链拉向对岸。他们拉着锁链,走过河底很滑的河流后,再度走入森林,继续沿着河边经过多年踩踏出来的路往山上走。
金刚山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淡,一行人来到像空地般开阔的地方休息时,可以看到金刚山的棱线出现在树海上方。棱线越来越淡,渐渐隐入一片绿色之中。越过一座山后,开始往山下走时,金刚山就完全被眼前的绿色淹没了。
森林中,倒下的树木和枯树越来越多,走了一段之后,看到倒在一起后长满苔藓的朽木之间,露出好像白骨般枯树的树干,最后终于来到清澈的湖畔。岩石中央有一个大洞,湖水清澈无比。他们离开城堡已经超过十五天,死亡人数超过十个人。
这时候,一行人逐渐建立了基本的秩序。走在最前面的是刚氏和顽丘等黄朱形成的团体。室季和没有带刚氏同行,和随从一起跟在黄朱身后,和其他同样想要依靠刚氏的人,组成了将近两百人的团体。队伍更后方的人都由联紵台统率。以紵台为中心的将近一百五十人的团体,与季和等人及阳氏组成的团体反目。剩余的人分别由优秀的随从保护,也有足够的物资,所以并不投靠任何阵营,各自为营。
其中比较团结的是带着簧朱的二十几个人,季和、紵台,还有哪些不投靠任何阵营的人形成的小团体。季和所属的团体与紵台所属的团体,是原本不认识的人因为利害关系而结合在一起,所以经常发生争执。
黄朱的团体也不是真的很团结,但他们都充分了解彼此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遇到状况时,不需要任何人发号施令,就会齐心协力完成。
他们默默清理挡住去路的树木,又默默地散开,各自继续赶路,选择相似的地方做为野营地。季和见状后,通常慌忙发号施令,要求周围的人协助黄朱;当黄朱停下脚步时,就在附近搭起帐篷。紵台等人假装视而不见,或是故意寻找迂回的道路,最后在不远处搭帐篷。
「……太奇怪了。」
正在湖畔的珠晶把枯叶和枯草丢进倒在地上的树木形成的坑洞中,同时忍不住小声嘀咕。在附近弯着身体,用绳子把倒地的树木绑起,以免树木倒下的利广停下了手。
「奇怪?什么奇怪?」
「我是说室先生和联先生,尤其是室先生,真是太奇怪了?」
「为什么?」利广把朽木推到一旁,把楔子钉在地面,再把绳子绑在楔子上。
「他们现在和我们一样,在倒下的树木旁搭帐篷,他每次都模仿我们。」
「应该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吧。」
「这我也知道,但是室先生的小团体,光随从就有四十个人,那么一大票人模仿我们三个人的做法没问题吗?」
珠晶看向正在热闹喧哗的季和那一群人,她知道顽丘为什么选择这里做为野营地。因为顽丘每次都选择适合隐蔽的地方做为野营地,但季和那一群人人数很多,根本没办法隐蔽。
「是啊……」
「我觉得应该开口问,可以向顽丘或某个刚氏请教,人数多的团体如何选择野营地,但室先生每次都观察我们,然后立刻模仿,绝对不会主动来问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是你,会问别人吗?」
「当然啊。内行人一定比较了解怎么做才好,黄朱旅行时虽然人数都很少,但我觉得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人数比较多的时候该怎么办。」
珠晶看着暮色笼罩的湖面。湖水很清澈,但刚才顽丘告诉她,湖水有毒。虽然并不是喝一口就会死的剧毒,但无论人类和兽类都不能喝。如果顽丘没说,珠晶一定会喝。如果季和他们那些人不是在一旁听到,一定也会喝。
「联先生那些人也很奇怪,刚才还聚集在湖边讨论,是不是真的不能喝。」
利广把剩下的绳子绕了起来,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他们一直在讨论,看有没有方法可以不要模仿我们。因为他们曾经和刚氏吵架,所以很生气,但刚氏对黄海的情况很熟悉,如果故意唱反讽,只是自讨苦吃。」
「是啊。」
「两组人马都脑筋不清楚,让人讨厌,还是说,大人都这样?」
「也许吧。」
利广说完,用收起来的绳子把行李绑了起来。行李必须随时绑好,只要一个动作,就可以马上绑在骑兽的背上。这也是顽丘一再叮咛的事项之一。
「我觉得顽丘他们不主动指导也有问题,装模作样,刻意隐瞒,太卑鄙无耻了,也让人讨厌。」
利广没有回答,站起来问:
「顽丘去了哪里?」
「去找那些刚氏了。」
「去找他们干么?」
「顽丘以前都来黄海狩猎,和升山走的路不一样,不太了解接下来的情况,所以去问那些刚氏,也是刚氏他们告诉他,这个湖的湖水不能喝。」
「……原来是这样。」
利广笑了起来,珠晶眨着眼睛。
「——怎么了?」
「所以,只要向刚氏请教,他们就愿意分享。我以前也曾经看到几个州师的人向刚氏问路,只不过室先生不会发问,联先生也不问。」
「……是啊。」
「我觉得顽丘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愿意告诉不主动发问的人。」
「那不就是要别人求他,请你告诉我,他才愿意说吗?这不就叫作装模作样吗?」
「我觉得不太一样。」
「是吗?」
「——差不多还有三天。沿着森林继续往下走,就可以到地势最低的地方。」
近迫蹲在顽丘面前,在地上画着图。他就是那个带着鹿蜀,体格健壮的男人,是经验丰富的刚氏,也很有侠义精神,十几名刚氏都很听他的指挥。
「接下来就是平地吗?」
「是沼泽地,路面很泥泞,最好坐在骑兽上,走过沼泽地差不多要一天的时间。尽可能贴近沼泽表面飞行,因为泥地里有一些很凶猛的水蛭。」
「有毒吗?」
「那倒是没有,但会咬人身上的肉。」
「视野呢?」
「不太好,有很多茂密的树木,也有朽木,草也长得很高。」
顽丘点了点头。
「所以,白天赶路也没有问题。」
「那里是没问题,只不过到沼泽地之前的那段路不好走,到处都是枯树,也没有藏身的地方,而且有很多岩石和倒地的树木,很不好走。如果有早起的妖魔飞过来,一下子就完蛋了。」
「水呢?」
「不行,这里之后的水完全不能喝,需要满瓮石。」
满瓮石是黄朱之间相传,在黄海中采获的石头。只要丢进瓮中,就可以将瓮中的污水变成清水。
「……所以说,问题在于如何到沼泽地,晚上出发比较好吗?」
「很难选择,论危险性,两者都差不多,问题在于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人,能不能忍受在晚上赶路。与其听他们罗嗦,说什么晚上很危险,还不如在白天行动。」
「原来如此。」
「你们有脚程很快的骑兽,可以一口气飞越过去,在沼泽地前降落。」
「那你们呢?」
「有三个步行的随从,雇主骑马。」
近迫说到这里,微微撇着嘴角说:
「真希望那些家伙今晚出现。」
「……是啊。」
顽丘低声表示同意时,听到珠晶的声音。
「——顽丘,饭烧好了。」
顽丘和近迫慌忙直起身子,看着在不远处低头看着他们的少女。
「我马上过去。」
顽丘说完,站了起来。近迫蹲在地上,轻声笑了起来。
「你那个小姑娘撑得还真久啊。」
「是啊。」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还为她捏一把冷汗,没想到她挺能吃苦的。她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好像是,但她不是能吃苦,而是好胜心太强。」
「那也很辛苦啊。」
顽丘抬头看着在斜坡上等他的珠晶说:
「而且是个鬼灵精……很伤脑筋啊。」
2
那天晚上,湖畔的野营地果然受到了袭击。
珠晶睡得很浅,听到顽丘和利广的动静后醒了过来。真的发生了?她暗想道,但继续躺在那里,听到野营地传来了惨叫和呐喊。比起害怕,她更感到惊讶。像上次一样,当叫声变成欢呼时,他们立刻收拾行李,跳上了骑兽,沿着坡道一路往下冲。
其他人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随着遭到袭击的次数增加,从野营地逃出来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人们悄然无声地逃离现场,默不作声地沿着坡道往下跑,离开了湖畔。直到黎明时分,骑乘的人才放慢速度,等待徒步者赶上来,骑着马跑在前面的人在等待其他人的期间,也可以顺便休息。
顽丘找到了休息的场所,把驳的缰绳系在一旁。
「在这里——」
他原本转头想说:「在这里休息吧」,但看到珠晶露出锐利的眼神站在他背后。
「……我有话要和你谈。」
「什么事?」
「要去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谈。」
「开什么玩笑,现在——」
「一定要去。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谈这件事。」
顽丘注视着在黑暗中满脸怒气的少女片刻。
「……好吧。」
他解开刚系好的驳,带着骑鞍和行李,直接跳了上去,向珠晶伸出手,珠晶顺从地坐了上去。
「我也去。」
利广说道,珠晶制止了他。
「你不要过来。」
「那怎么行……我保证不会插嘴,只是闭嘴在旁边看而已。」
珠晶来不及制止,利广也骑上了驺虞,珠晶便不再多说什么。顽丘也没有提出异议,驾着驳出发了。驳紧贴着地面,在倒下的树木之间飞行,转眼之间,就离开了其他人歇脚的坡道,来到上方的一个小山丘上。
这个缓缓上升的小山丘山顶有一小片没有枯萎,也没有倒下的树木。树木之间,有一些倒下的树木,顽丘把驳停在树后,利广也让驺虞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坐在倒下的树木上,刚好可以从枝叶之间看到下方正在休息的人。顽丘在倒下的树木形成的凹洞上坐了下来,珠晶站在他面前。
珠晶瞥了利广一眼,然后用力深呼吸,看着坐在长满苔藓的树木上的顽丘。
「你傍晚的时候和近迫聊了什么?」
听到珠晶这么问,顽丘打开手上的皮袋,轻轻笑了起来。
「既然你特地找我来这里,可见你已经听到了。」
「……你们说,希望妖魔出现。」
「是啊。」
顽丘说完,把皮袋在驳的面前一倒,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从里面倒出来一块长了羽毛的翅膀。
「……喂,那是什么东西?」
「妖魔的一部分。」
「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顽丘看着珠晶,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真是个蠢问题。驳迫不及待地把鼻子凑了过去。
「它……它要吃吗……要吃妖魔吗?」
「骑兽对食物不挑剔。」
顽丘若无其事地说完,用剑切下一块,抓着羽毛丢了出去。那块翅膀带着弧度飞在半空中,最后落在星彩面前。看到星彩也兴奋地大快朵颐,珠晶忍不住发抖。
「……不要让它们吃这种奇怪的东西。」
「骑兽不吃饭,也会感到饥饿。驳是杂食,驺虞可以喂以玛瑙,但也需要肉,否则身体会变虚——你要说什么事?」
珠晶皱着眉头,比较着驳和驺虞,甩了甩头,看着顽丘的脸。
「你说,希望妖魔出现,结果妖魔真的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运气好啊。」
顽丘用草擦着剑说道,珠晶握紧了拳头。
「你觉得……会这么巧吗?」
「真的就是这么巧,有什么办法?」
「骗人,无论你再怎么说,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你和近迫说,希望今天晚上遭到袭击,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吧?结果我们真的遭遇了袭击,遇到了袭击,而且有人死了——」
「不一定死了啊。」
「这不是重点!」
珠晶大声说道。
「你们为什么希望妖魔来袭击?为什么你们希望妖魔来袭击的当天晚上,真的有妖魔出现了?」
「唉!」顽丘叹了一口气,「你真是鬼灵精又难缠,而且是个很讨厌的小鬼。」
「你回答我的问题!」
顽丘抬头看着生气得快要跺脚的少女。
「我们的确希望受到妖魔的袭击,离开湖畔后,接下来的三天,都要走很危险的斜坡。」
「所以,你们希望有人在那里流血吗?」
「没错,因为这么一来,就可以安全度过危险的三天。」
「所以……就召唤妖魔吗?」
珠晶看着顽丘,顽丘轻轻耸了耸肩。
「这我就不知道了。近迫说,希望妖魔出现,我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而已。」
「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召唤妖魔出现吗?」
「有啊,不管是牺牲一头山羊或是一匹马,或是一只鸟都可以,但并非一定能够成功召唤。」
「你——这个畜生!」
珠晶气得伸手想要打顽丘,顽丘轻轻松松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别忘了,是你雇用了我,要我送你去蓬山。」
「那又怎么样!」
「既然你雇用了我,我为了保护你所做的事,就等于是你为了保护自己所做的。」
珠晶瞪大了眼睛。
「……别开玩笑了!」
「为什么?就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是我做的,是你做的,所以不要凭自己的想像乱说话。」
「别闹了!」
珠晶扭着身体,但无法从顽丘手上挣脱。
#插图
「我可没叫你做这么残忍的事!」
「你要我安全送你上蓬山,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氏能不能保护雇主,取决于是否能够巧妙利用雇主以外的人,向来都是如此。」
「怎么会……」
顽丘松开了她的手,珠晶用力过猛,当场跌坐在地上。她想站起来扑向顽丘,但双腿无法用力。
「……怎么可以做这么肮脏的事!」
「如果你认为这很肮脏,代表你太天真了。」
顽丘抬头看着倒地树木的上方,利广抱着双臂曲起腿,不发一语地看着顽丘。
「黄海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踏入黄海这件事本身就是鲁莽的行为。妖魔袭击时,只要砍死它们就结束了吗?这才是开玩笑。如果这么做,担任护卫的我早晚会送命。有些妖魔恐怕连率领一师兵力的军队也不是它们的对手,更别说是我了。难道你要求我舍身保护你,如果无法保护,就要我牺牲自己,让你有机会逃命吗?」
「这……」珠晶说不出话。
「难道你以为只要有护卫,妖魔就不会靠近吗?你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说你是小鬼。这里是妖魔的地盘,人来到这里,就是侵犯它们的地盘,它们当然会攻击。去蓬山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难道你以为自己够幸运,这一个半月都不会遇到妖魔吗?你曾经在恭国旅行多日,在那段期间,没有遭遇危险吗?」
「这……」
「你走在恭国的街上,骑兽就被人抢走了。在黄海旅行一个半月,竟然觉得不会被夺走性命也太奇怪了。」
「但是,不能因为……」
「牺牲我和牺牲别人有什么两样?你想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踏入黄海,就等于选择了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愿意牺牲他人的性命。」
「……才不是!」
「很遗憾,安全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什么升山的人都会成群结队?人越多,妖魔越容易嗅到人的动静,更容易被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升山者还是结伴前进,是因为比起自己一个人被发现,旁边有其他人更安全。因为——」
「别说了。」
「——因为在妖魔攻击旁边的人时,自己有可能逃命。」
珠晶咬着嘴唇——很遗憾,顽丘说的完全正确。
「人类——不光是人类,无力的动物之所以会群居,就是因为这样比较安全,人数越多,就可以让别人分担危险,自己就越安全。」
「……太残酷了。」
「残酷?所以我说你太天真了。这不是残酷,而是大自然的法则。」
「法则。」珠晶小声嘀咕。
「成群结队前往黄海,危险就可以分散。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五百个人全都带上蓬山?难道你以为十几个刚氏就可以保护所有人吗?我只能保护自己的雇主,只要雇主安全,我就尽了职责。如果其他人死了,他们的血吸引了妖魔,我反而觉得庆幸。」
「……够了。」
珠晶抱着膝盖,低下了头。顽丘叹着气,抬头看着利广。顽丘没有说话,利广也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只不过顽丘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月亮斜斜地挂在利广身后的天空中,利广的脸刚好在阴影中。
「——珠晶。」
「别说了……我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你来黄海的目的是什么?」
珠晶抬起头。她看不清利广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并没有笑。
「难道你忘了自己去蓬山的目的吗?」
「我没忘……所以……」
「为了王朝的持续,为了国土的安宁,王必须下令导致流血的事。即使不是王亲自下令,臣下为了王而做这些事,流血的责任也要由王承担。无论从任何一种意义上来说,不流血就不可能坐稳王位。」
珠晶注视着树木上的影子。
「为了自己不惜让他人流血——这就是王位。」
「我……」珠晶说到一半,垂下了双眼,「是啊……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3
珠晶回到野营地,乖乖地走进倒地树木的后方小睡。
顽丘拿着剑柄,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利广也靠在驺虞的背上看着珠晶。天空渐渐泛白,珠晶发出深沉的呼吸声,顽丘问利广。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觉得这个小姑娘可以成为王吗?」
利广微微偏着头,然后仰望天空。
「很难说,问题在于能不能到达蓬山,珠晶虽然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孩,但要穿越黄海,她的年纪毕竟太小了。」
「从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认定珠晶是王。」
「是啊,」利广笑了笑,「顽丘,我觉得珠晶只要能到蓬山,就会登基。」
顽丘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利广一如往常地笑了笑。
「因为她遇到了我。」
顽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自信啊。你和珠晶为什么都这么有自信?」
「是吗?」
利广已经收起了笑容。
「——有一句话叫作『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她遇到了困难,我帮了她的忙,其他人应该不会帮她,我猜想应该只有我才会这么好管闲事。」
「也许吧。」
「珠晶遇到了我,然后又遇见了你——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只是缺钱。」
「这就是天意的安排。熟悉黄海的朱氏刚好缺钱,刚好遇到想要护卫的珠晶。」
「但是,她的骑兽被抢走了。」
「她并没有因此送命,雇用你的钱也没有被抢走。我觉得那么小的孩子,带着孟极旅行,竟然可以安全到达干海门这件事,就是很奇妙的事。」
也许吧。顽丘心想。
「原来如此,你看好她有当王的格局,所以特地来保护未来的王,是基于侠义吗?」
顽丘揶揄道,利广笑了起来。
「不是侠义,只是因缘际会……你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善人。」
「是喔。」
「……所以,是你们召唤的吗?」
利广并没有说清楚召唤什么,但顽丘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珠晶说的是事实,我也的确这么希望,也许近迫他们做了什么——」
「应该有吧。」
「……那就不清楚了。」
当时的状况并没有很紧迫,只是觉得遭到袭击比较有利,但其实当初说这句话的顽丘对之后所发生的事最惊讶。
「原来你也认为可能是近迫他们干的。」
利广说,顽丘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珠晶?珠晶应该认为是你们干的。」
「随她怎么想。」
「不管别人的想法——这是黄朱的思考方式吗?」
顽丘苦笑着说:
「反正你们一下子叫我们猎尸师,一下子又骂狗尾,随便帮我们取绰号,事到如今,随便别人怎么解释都无所谓。」
「是吗……」
利广没有再多说什么,顽丘站了起来,向利广轻轻举起手说:「这里拜托一下。」然后踩着朽木,绕过倒在地上的树木,以及一堆长满苔藓的倒地树木形成的小山,看到近迫和其他刚氏聚集在那里。
「嗨,朱氏老兄,真是太好了啊。」
其中一名刚氏举起手。
「——还真是巧。」
「死了几个人?」
顽丘问,近迫回答说:
「一个人,两匹马,而且还趁混乱中割了马肉,算是赚到了。」
「这么听起来,不是你们召唤来的。」
近迫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所以也不是你召唤的?」
「是啊。」顽丘当场坐了下来。一名刚氏递上竹筒,他感激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又传给身旁的人。
「我们刚才还在说,未免出现得太是时候了,但不可能是你召唤的,因为当时的状况,还不到需要召唤的时候——话说回来,真是帮了大忙。」
「……是啊。」
「在我看来——果然有。」
一名刚氏嘀咕道。顽丘看着他,那个男人撇着嘴角笑了起来。
「有鹏在这次同行的队伍中。」
顽丘转头看着近迫,近迫也点着头。
「至今为止,才死了十三人,人数算很少,而且死得很有效率。之前度过的那条河,那里向来水流湍急,而且还有妖鱼会随着急流出现,每到那里,向来都会出现十个左右的牺牲者,没想到在这个季节,竟然遇到枯水。」
「没错,」另一个男人说道:「这里的朽木林也一样,如果遇到风雨,就变成一个难关,路不好走,枯树又都倒在地上,但这次离开城堡之后,只有下了一点小雨而已。」
近迫点了点头。
「我们似乎搭上了鹏翼,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
和王同行的旅程,路途的困难会大为减少,刚氏都称这种情况为「搭鹏翼」。升山者中,近日将成为王的人物称为鹏或鹏雏。
「你觉得谁是鹏雏?」
顽丘问,近迫笑了起来。
「一定是把朱氏当刚氏用的大小姐,除了她以外,还有谁具备了当王的格局。」
「她雇用我,并不是因为格局的问题。」
「是因缘际会,但这种因缘际会正是格局,至少在黄海,人格和容貌毫无意义,能够带动他人——带动一个国家的强大运势,才是身为王的格局。」
「别乱说话,别再抬举她了,现在已经因为她的好胜搞得我焦头烂额了。」
「毕竟是王啊,本来就是这样。」
「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不是王。」
顽丘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刚才割开妖魔的肉之后忘了洗手,所以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紧绷。
近迫笑了起来。
「无所谓啦,只要我的人不出事,顺利把雇主送回去就好,否则另一半报酬就拿不到了。」
「如果你死了,那一半的报酬我会帮你花。」有人插嘴说,其他人哄堂大笑。
「我把这句话奉还给你——对我们来说,谁是鹏都无所谓,难得能够搭上鹏翼轻松赚一票,千万不能搞砸了。」
近迫说完,看了在场的所有人。
「目前的确无法认定就是你家的大小姐,要密切注意升山者的动向,绝对不能让鹏有什么闪失。一旦失去鹏雏,之前被好运压制的厄运会加倍奉还。」
4
斜坡上有许多倒塌的树木和石头,路很不好走,斜坡往下走,在地上扎根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即使那些树叶带着奇妙的紫色,或是树枝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树影都可以提供遮蔽,地面也是踩得很紧实的腐叶土,行走比较方便,让旅人感到安心。
沿着树林一路下来,来到一片沼泽地,附近有一些叶子上有隆起的树木,和树枝像针般锐利的灌木。道路沿着沼泽迂回曲折,淹没在对岸附近的沼泽中。在远处的对岸,道路再度从沼泽中出现,沿着斜坡向上延伸。在道路被淹没的沼泽中,有几块不知道谁在什么时候丢下可以垫脚的石头,中间凹了下去,就像路上留下的车辙。通往对岸的沼泽地表面形成了石头小山,或是倒下的树木堆叠在一起,可以看到前人设法走过沼泽所留下的痕迹。
每个刚氏沿途不是捡树枝,而是都抱着一块大石头丢进沼泽。丢下的石头几乎都被淹没在泥水中不见踪影,但有一块石头的一角勉强露出水面。
——升山者每次经过就丢下石头,久而久之,就会堆砌出一条路吗?
珠晶这么想着,把捡到的小石头丢进沼泽。近迫要求主人的马和随从的脚都要包上布,然后再绑上薄质皮条。珠晶带着复杂的心情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不该痛恨近迫和顽丘。
近迫忠实地保护着主人,但如果为了主人的安全,必须召唤妖魔,导致他人的牺牲,也不算过分吗?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除了主人的安全以外,其他事都不重要。
(他们的目的明明是要保护前往蓬山的人……)
被保护的主人如果知道刚氏的所作所为,会感到怒不可遏吗?还是大人都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真是讨厌……」
珠晶小声嘀咕。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正因为受到刚氏和黄朱的保护,自己才能够安全到达这里。她的心情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和顽丘一起,分别骑着驳和驺虞,先行前往对岸,等待其他人到达。
近迫一行人准备就绪后走进了沼泽,紧跟而来的室季和一行人也模仿近迫他们的方式,季和的随从一踏进沼泽,立刻爬上第一块垫脚石,大声惨叫起来。
珠晶立刻抬头看着顽丘。
「沼泽中有妖魔吗?」
珠晶的语气中带着责备,顽丘冷冷地否定说:
「不是。」
惨叫的男人一脸痛苦的表情爬上了倒下的树木形成的落脚处,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不一会儿,马匹拉起前腿嘶叫起来。
「……沼泽里有东西。」
「听说有水蛭。」
顽丘回答道,珠晶瞪着顽丘。
「你这次又是事先知道,故意不说。」
「说了也没用。」
「你这个人真是!」
「我没做什么值得你对我瞪眼的事,难道我该告诉他们,沼泽里有会咬人的水蛭,所以要用皮革保护双脚,否则会受伤吗?」
「对啊。」
「真是好心啊,但如果有人没有皮革的话,又该怎么办?」
「那……」
「难道该嘲笑他们,我们有骑兽,所以没有问题,但对你们来说,真是天大的灾难吗?大小姐!」
珠晶怒气冲冲地瞪着顽丘,但努力克制了怒气。
「——难道不能用驳和驺虞,把没有马的人接过来吗?」
「莫名其妙,不要让他们养成依赖我们的习惯,被他们依赖有害无益。在紧要关头,我只会带着你逃命。」
「但——」
「怎么了?」从沼泽中走上来的近迫问道。
「我家的大小姐说,要我协助把其他人接过来。」
「不会吧?」
珠晶叹了一口气。
「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人完全没有相互帮助的精神。」
珠晶说完,近追捧腹大笑。
「笑什么?」
「只有各自有能力完成最低限度的事,才谈得上相互帮助吧?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如果只是有能力的人单方面帮助没能力的人,这不叫相互帮助,而是增加负担。」
珠晶瞪着近迫。
「是喔——我充分了解黄朱的想法了。」
这天的野营地一如往常地选在位于坡道上方的空地。随着旅行的进行,白天渐渐变长,只不过因为一直在森林中,所以并不觉得天色特别明亮,但即使煮好晚餐后,仍然有足够的光线可以在四处走动。当珠晶在四处走动时,身体渐渐温暖,甚至想要挽起袖子。
珠晶走向室季和的帐篷,他们一行人终于开始煮食。那里有随从辛辛苦苦搬运过来的马车、行李车,和架在上面的帐篷,用向黄朱偷学来的方式,点起了不引人注目的篝火。
「珠晶,你怎么来了?」
最先向她打招呼的是坐在篝火旁的季和。
「怎么了?想要住帐篷了吗?」
「不是,只是我发现好像有人在沼泽受了伤。」
「对啊,沼泽里有奇怪的水蛭,徒步的人全都受了伤,马也受伤了。」
季和叹了一口气。
「室先生,你为什么不向刚氏请教,该怎么度过沼泽?」
珠晶问,季和惊讶地眨了眨眼。
「我们当然知道刚氏他们用布和皮革包住了脚,所以我们也模仿他们,用布包住了脚,但因为并没有事先准备像他们一样的皮条,结果就导致人员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