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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忐忑的光明(2 / 2)


  “为什么要提前?”如果提前,海报拍摄要提前,宣传要提前,票务预售那边也要提前,一堆的事。谌言有一点轻微强迫症,定下来的事被推翻,心里面就会很烦躁。

  雨小了一点,压在头顶的乌云渐渐地散去,诡异地,有一丝月光从绽开的云缝间露了出来,浅白又羞涩,不一会,又缩进了云朵里。

  “今天的采访是琥珀第一次正面回应那些传闻,明天的报道出来后,她的形象应该会有所逆转。虽然这是在中国,但是这边的乐迷一定会急切地与西方的乐迷分享这件事。再加上邓普斯大师的那番话,也许没办法一下子恢复琥珀的声名,但是西方古典音乐圈必然会格外关注我们的音乐会。moon首场演出之后,你就准备我们的亚洲巡演,差不多在新年左右结束,然后,琥珀就可以好好地准备她的十周年独奏音乐会,演出成功,她就能回归到她原先的轨道。不提前,时间会来不及的。”

  琥珀的水准,演出肯定成功,谌言不担心,她就是不太明白:“你让她回归原先的轨道,那你辛辛苦苦组建这个二重奏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凭我和她的影响力,演出商们必然会对室乐内感兴趣,各大音乐院校也会加重室内乐的教育。”盛骅憧憬道。

  “然后你回华音继续教你的书编你的曲?”谌言觉得盛骅疯了,兴师动众地成立了一个乐队,却只让它存活几个月。

  盛骅眼神很平静:“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那种日子。”

  “你这样挥霍自己在古典音乐上的影响力为她的复出铺路,这种行为叫为她人作嫁衣,你蠢不蠢啊?”谌言气得把头扭过去,不想看他。

  “不是谁都有幸为她人作嫁衣的,”盛骅自我解嘲地笑了下,“辛苦你了,谌言。还有,现在不要和她说起这些,让她专心准备音乐会。”

  谌言没好气道:“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出尔反尔,朝秦暮楚,早知道不回国了。”

  盛骅揶揄道:“这个我可不认哦,你是为了房楷回国的,做我的经纪人不过是顺带。”

  谌言严肃道:“我觉得你并不是真正喜欢室内乐,你如果真的想把国内的室内乐发扬广大,你就应该把琥珀留下来。”

  盛骅摇了摇头,眼神一点点暗了下来:“每个人的能力有限,我大概对自己估计过高了。”

  “这个时代,强调的是自我、自信,谦虚可不算是什么美德。”谌言恼火地把伞上的雨珠抖了一地,跑到车边把琥珀接了过来,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琥珀纳闷地看着跑车后面的尾灯:“你们吵架了?”

  盛骅没否认,淡淡道:“我让她早点和房楷生个孩子,免得房楷整天疑神疑鬼的,都快神经质了。她觉得我没资格说这话。你笑什么?”

  琥珀摸了摸嘴角:“有么?”

  “牙都露出来了。”盛骅推开大门。雨水稠密,砖缝间冒出点青苔,他提醒她会打滑,让她小心脚下。

  琥珀应着,声音软软的。

  盛典上有盒饭供应,但两个人的节目排在前面,也没顾上吃,这会都饿了。冰箱里除了一袋面包,还有瓶鲜奶,其他就没吃的。鲜奶倒在玻璃杯里,面包稍微烤了下,又切了点西瓜,就算晚餐了。

  外面的雨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可能不是雨,是屋檐在滴水,单调而耐听,很是安静。

  “这么开心?”盛骅看到琥珀吃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禁也乐了。

  “是呀,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很幸福。”

  “要求真低。”

  “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

  “以后,我们每场音乐会的首支曲子,都用埃尔加的那首《爱的致意》,行么?”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亮得他都不敢直视。

  **

  真给盛骅说中了,媒体连夜赶写的报道一出来,立马上了热搜第一名,不仅遮挡住了盛典上众星的星光,就连在同一天举行的许维哲的“来自星星的你”的音乐会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众星心里面微酸,倒还能接受。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虽然说是音乐的两个种类,没有高低之分,但是很多人还是认为古典音乐更高深、神圣一点,他们只是国内著名歌手,人家两个可是世界著名演奏家,这没有可比性的。可是许维哲是古典音乐界正当红的新星,不少乐评家已经称他为现代中国古典音乐的“首席”,宣传的力度那么大,各大平台为他打call,当晚各界名流齐聚沪城给他捧场,许维哲的表现也出色,第二天在音乐界掀起巨大波澜是情理之中的。确实有不少音乐人士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洋洋洒洒的评论,可惜根本无人关注,水花都没溅起几滴,大家的视线都被盛骅和琥珀占去了。

  那只是一首韦伯的《邀舞》,几分钟的演奏,网络上的话题却是一个接一个,有评论演奏的,有谈盛骅的改编的,有谈琥珀的传闻的,就连琥珀的那把琴也占了一个。

  一度激昂的心情转瞬即逝。

  周遭一片寂静,凯尔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许维哲,他不知是说点安慰的话,还是找个话题,这样子沉默着太让人难受了。

  如果不考虑许维哲,单单站在凯尔的角度,他都得为盛骅把握的这个时机和场合拍手叫好,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了。他上了下国外的音乐网站,那个二重奏视频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次,盛骅倒没什么人提,满屏都是琥珀的话题。他有种直觉,虽然琥珀并没有为自己辩护什么,但她很快就可以实行华丽大变身,而希伯会死得透透的。

  可是怎么能忽视盛骅?没有盛骅,琥珀现在会是什么境遇?凯尔如果对中文熟稔,此刻,他必会用“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这句话来表达他对盛骅的感觉。这个人强大得可怕!

  周晖也一直关注着许维哲的音乐会,愤怒道,谁给了那两个江河日下的人胆量来和我们打擂台?凯尔也气愤,但他的理智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人家盛典的时间是一年前就定下来的,音乐会的时间是上个月才确定的,盛骅是盛典邀请的嘉宾,所以真不能瞎掰,说盛骅是打擂台。但盛骅在盛典上,和琥珀携手出现,两人合奏,再加上那一番话,必然是精心设计的。如果单单是他演奏一曲,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响。可是这是人家的自由,又不在同一座城市,应该碍不着他们啊,谁知偏偏就碍着了。

  周晖很不满意凯尔的回答,她觉得是凯尔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她要立刻回国亲自盯着。凯尔怎么劝阻,她都不听,还是许维哲把手机拿了过去。“妈妈,柳向栋被限制出境了。”

  周晖一下子像哑巴了,许久才声音发抖地问:“因为什么事?”

  “说是协助调查江闽雨受害案。他虽然被限制出境,但没有失去自由。”

  “他过来找你的?”

  “他来看我的音乐会,在庆功酒宴上提了这么一句,让我转告你,他很好。妈妈,你想回国?”

  周晖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我老了,回国也帮不了你什么,就不来回折腾了。不过,不管回不回国,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接完电话,许维哲就站在了窗边。今天沪城的天气有点浑浊,江面上起了雾,隔着雾,看江对岸的高楼,像海市蜃楼,很不真实。说不出来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凄怆,又像是苦闷,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不可遏制地弥漫开来。

  一件事,慎之又慎地开始,步步小心,想圆满地画个句号,竟然这么难!

  凯尔在咳嗽,像是欲言又止。许维哲回过头,抬起略有些沉重的眼皮,询问地看向他。

  “该去机场了。”凯尔指了指手表。

  对,去机场,巡演的下一站是长沙,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凯尔让酒店叫了车,上车的时候,许维哲皱了下眉头,问道:“你看到虞亚了吗?”

  这一说,凯尔也发现每天都要在他们面前晃悠下的虞亚到今天没有出现。“可能出去了。”反正到了长沙就会遇上。

  许维哲哦了一声,习惯性地打开装着乐谱的行李箱,翻看乐谱。但他显然定不下心来,看几行便朝车窗外看一下。到达机场时,他拎着行李下车,突然对凯尔说道:“我想先飞华城,然后再从华城飞长沙,时间足够的。”

  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去了华城,又能怎样呢?凯尔心道。

  许维哲看着巨大的电子屏上翻动个不停的航班消息:“就想看她一眼,没想怎样。”虽然不一定能见到。

  还算顺利!下了飞机,许维哲试着拨打琥珀的手机,总算开机了,电话接得也很快。听到他的声音,她愣了下,便同意见面。他还要飞长沙,便选了个机场与市区中间的位置,是家日式红酒屋,旁边还有个花店。他进去选了盆白鹤芋,也有人叫它一帆风顺,叶片是深绿色的,叶柄很长,春夏开花,现在花期刚过,放在屋子里,可以过滤废气。

  琥珀是谌言开着那辆靓得不要不要的跑车送过来的,谌言没有下车,看了看手表:“两小时后我来接你,够吗?”

  琥珀朝楼上看了看,她觉得可能一个小时就够了,但她点了点头。虽说谌言现在是她的经纪人,但她在谌言面前,远没有在怀特先生面前放松。谌言对她,敬业、尽职,但是也会保持一定的尺度。可以说,她们俩目前处在相互观察、相互磨合的阶段,谈交心还有点早。

  “稍微收着点,注意不要让别人拍到······你懂的。”谌言耸了下肩,呼地下,跑车冲出了琥珀的视野之外。

  琥珀静默了片刻,推门进去。

  许维哲选择了二楼的一个包间,服务生送上红酒和下酒菜,便替两人拉上了纸门。空间一下子狭窄起来,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你······”许维哲朝琥珀说了个“你先说”的姿势。

  “那是送我的么?”琥珀指着摆在一边的白鹤芋。

  许维哲点了下头,细心地给她讲述了着怎么养植。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青台,他们已经近三个月没见面了。虽然没有见面,但他每天都会给她的手机发早安、晚安,问她今天好不好,再告诉她他今天过得怎么样。当她昨晚把停工很久的手机充上电,打开,他的短信哗地下全涌了出来,足足有164条。她一条条地读完,然后就删掉了。他很关心她,他说喜欢她,是很真挚的,可是······

  琥珀把花盆接过来:“我会好好养的。”

  许维哲故作轻快道:“我可不敢当真。”

  琥珀对他一笑,很短促,很疏离。许维哲心里面狠狠地一痛,随即又有些恼怒。“你是不是在怨我?”

  琥珀低头不语。

  “你怨我把你演出恐惧症的事透露出去,让你雪上加霜?是的,是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虞亚的。那是在青台,你拍摄结束回华城了,希伯跳出来爆料,她正好来看我,又一次向我表白,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她要什么有什么,而你,几乎一无所有了,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她说不就是一个绯闻么,你上不了台,还可以去教书,在家带学生,怎么就一无所有了?我说你有演出恐惧症,很严重,从很久前,你就拉不了琴了。我是故意和虞亚这样说的,依她张狂骄横的个性,必然要大肆渲染这件事。我知道你的演出恐惧症已经痊愈,我看到你在酒店里拉琴了。这样,把事态扩大到极限,然后,我邀请你来我的音乐会做嘉宾,所有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还是晚了一步。琥珀,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么?”

  琥珀吃惊地抬起头,显然,她想不到事情的出发点是这样的。“不是信任不信任,这是你在中国的首场个人音乐会,邀请的嘉宾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一个负担。”

  “于是你就选择做了盛骅的负担?是因为他的琴技比我好,声名比我高,比我有担当?其实,还是你觉得他更值得信任吧!”许维哲的愤怒喷涌而出。

  琥珀避重就轻地回道:“我觉得他在室内乐上的造诣很高,和他合作,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许维哲的心里面一片荒凉,荒得寸草不生,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直视着她,想起他们在奥地利的初见,想起他去巴黎看她,那些清翠的小植物,水果的清香,她扬起脸,唇角边的笑意,他们在塞纳河边,走过一座座桥,看对岸巴黎圣母院上面的浮雕在阳光下闪着光,在街角买一杯咖啡,吃刚出炉的小羊角面包······一切是那么的美好,那么快乐,就这么让它成为过去?

  他想起周晖有次喝醉了,边哭边说道:你知道比悲伤更悲伤的是什么?是空欢喜。

  他和她的相遇,也是一场空欢喜么?

  他问过她能不能给个机会让他喜欢她照顾她,能不能做他首场音乐会的嘉宾,她都没有回复他。

  不需要回复,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从未参与进来。

  菜慢慢地冷去了,酒还在瓶中,两只玻璃杯空落落的摆在桌边。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自嘲地一笑,问道:“是不是,你从未把我当朋友?”

  是不是你从未喜欢过一点?是不是你从未考虑过给我做嘉宾?

  三个问题,她都没回答,或者说她都回答了。

  琥珀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许久,她低垂下眼帘,扶着桌沿站起来:“我该走了。”

  他看着她的手去拉拉门,很快就要从他的眼前消失,他突地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把她拉进怀中。他说不出恳求她留下的话,他只是用力地将她抱紧。她并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很安静地让他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一个世纪,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退后一步。

  她回过头,朝他温婉地笑道:“维哲,谢谢你给过我那么多温馨的时光,我不知说什么好,就愿你总能到达希望的终点。”

  她走出了他的视野。第一次,她和他道别,他没有相送。

  他想独自呆会儿,却不能如愿,凯尔催促的电话一遍遍地打过来。

  他走出红酒屋,他记得进来时,阳光就高挂在那,现在还在那,好像从未稍离。错觉,事实上,他的世界已经颠了个个。

  琥珀还没离开,捧着那盆“一帆风顺”站在对面的路道边。许维哲贪婪地看着她,任由凯尔的电话响着。

  谌言的车来了,车上多了个人。看着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盛骅,琥珀一愣。

  盛骅瞅了瞅她手里的植物,嫌弃地勾了勾嘴角,给她拉开副驾驶的座椅,让她坐到后排。确定她坐好了,盛骅又把座椅摆正,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对上许维哲的视线。他并没有过激的举止,可以说非常礼貌,也许笑意很浅,但轻轻的颔首,任谁也挑不出刺来,可是许维哲却从中读出了一丝······警告?他想,如果此时他再演奏一曲《鬼火》,盛骅绝对不会再弹莫扎特,他会弹戈多夫斯基改编的肖练op25中的第6首。这首把三度双音技巧移到左手上,还必须弹得轻巧动人,难度超越了《鬼火》很多很多。

  呵——他现在觉得他有资格做他的对手,准备迎战了?

  许维哲眼神一暗,甚至有些阴郁。

  去机场的路上,凯尔告诉他,大剧院刚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预告,两周后,盛骅和琥珀的小提琴钢琴二重奏音乐会将在音乐厅举行。是那个可以容纳1800个座位的音乐厅,而不是只有400多个座的小剧场,这是多大的胆量和豪气啊!两周后,他们巡演也刚好到华城。上次的亚洲音乐盛典,是个巧合,这次怕是故意为之。凯尔咂嘴,这下,怕是真要打擂台了。

  许维哲笑了,幸好爱情不是一切,幸好一切都不是爱情。蓝天依旧,白云依在,海洋依然波澜壮阔,擂台,打就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