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你又怀上了？”娘向来温柔贤和，这样兴奋的声音，记忆里并不多。

我点点头。

娘一听，忙褪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于我系上。不说眉开眼笑，也是喜上眉梢，捧起我手：“多久了，这般大的喜事，怎么不早点告诉娘。”

可是片刻。娘便收起刚刚还笑的眉眼弯弯，皱眉道：“你难得又怀上，洛林又随军在外，你婆婆怎么会放你出门，除非是你有意瞒着？”

我没料到母女可以这般连心，怅然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女莫若母。我的才学或许遗传了爹爹，可蕙质兰心，却是娘传给我的，眼见瞒不住，眼底那抹哀凉到底透了出来：“娘，我怕。”

娘眼睁大：“怕？你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知道我脸上此刻的忧伤与深沉，必然让娘能猜到几分。果然她声音中夹杂的难以置信的口气：“如意我儿，你别和我说，你这次回来不是报喜的，而是来躲难的。”

我笑了下，被人道破只觉浑身一下松散倦怠起来：“娘，你以为我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

娘一脸吃惊，握着我的手有点生疼，却不松开，抖声问道：“你是聪明谨慎的，竟然也防不住？”

我无奈：“娘，一环扣着一环，我也是来时的几天才明白，初时以为是天灾，后来想是人祸。可是再后来，才知道阴谋诡计，我自认不笨，却依旧看不懂那洛府，黑白是非，曲折对错。”

娘环顾了四下，轻问：“你可知道是谁？”

我盯着娘的眼睛，略一思忖，鼓足勇气道：“谁都有可能，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联手的，娘我告诉你，除了洛林和大嫂尚且我还能信个几分，别人在那洛府中的，女儿都不敢轻付真心，我是真的怕了。”

娘盯了我一会，已然明白，没有再问，空气微微凝滞，她头看向别处。

远处九曲深宅倚红偎翠，娘凝望一晌，默然摇头，“娘不问了，你只晓记住，别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我们赵家不是，你就安心在娘这里呆着，不要出门，等瓜熟蒂落，她们再想出手，到底要掂量掂量我朝例律。”

我没想到娘居然可以护我如此，总算欣慰笑道：“谢谢娘这话。如意这次回来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娘爱怜地抚了抚我被晨露沾湿的鬓尾，温和又坚毅道：“娘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保护，那你以前日日夜夜叫唤，倒真的折煞了我。”

她定了定神：“等下我回去，便吩咐家仆，叫他们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只是笑言：“娘也放心，女儿还是知道，小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非到万不得已，我不至于求娘护我，不知道大哥和如英最近如何？”

娘咦了一声，稍微愣了下，解颐开颜到：“你这丫头，确实谨慎，你放心，因为战事不断，你大哥随着金美回她母家了，据说难民流寇，所以许久没回来了，至于你三妹……”

我见娘眼波涣然，脸上覆了一层莫名的忧伤，便扶住她手，我心念一动，神色郁郁：“三妹过的不好吗？”

娘凝望了远处一会，是如英嫁过去的方向，默然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这话，他们之间倒是客气，可是你知道，嘴上太客气，心里便是有了计较，新婚的夫妻怎么是那样。”她看我吃惊的样子，还以为我不明所以，便说道：“你知道，有次如英和千宇回来，沏茶的时候，如英递过去，千宇说了句谢谢。我便看到如英的手抖了一下，就是这一句话，听在娘耳里，不知道多见外，夫妻之间从来要的不是一句谢谢，而是举案齐眉的独有亲昵。”

我沉静片刻。终究笑道：“娘，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事我不能说，更不可以说，有些东西，强求来的就是卑微，勉强的必须磨合。我和洛林就是共苦过来，可是我从来不忘记心疼自己。有句话，娘你可以和如英说，各人各命。既然开始非要走，那就是要坚持的，我开始就问过她，值得不，她觉得值得就够了。真不行，那也别太委屈自己。宋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娘听了，犹自仰起头，唉了一声，看我有爱怜，心疼，也有无奈，不觉轻叹：“落花流水，如英的性格太要强了。恐怕难啊。”

几枚黄叶旋舞着落寞与失意喑哑的蝉鸣，几近嘶竭是在迎接秋，还是在告别夏？我看着落叶，发现远远阿薇和小梅都过来了，便起身：“娘亲，那我们今天就说到这里，一切就按照你说的如寻常便可，要是我婆家人问起，总归想法子退了便可。”

娘点头，略略思忖，说道：“你是娘身上的肉，护你是我本能。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毕竟一时权益，不是一世。总归是要回去的。”

我默默点头，看着娘依旧华贵淡然，只是之前看觉得娘老了，现在看，觉得娘累了。娘是最最在意她自己仪容的，今日她在爹爹最爱的荷塘前的咛诗，却叫我明白了，女人或许真的都那样，守护不住自己的美丽，留不住自己的情谊，枯等，伤心，却只能在清晨，没人的时候默然洒落，一世安康，都指望在男人的誓言，可是这男人许下的誓言，或许是最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