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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辣手无情

124辣手无情

那日之后,全洛府都震动了,我自进洛府,尊上礼下,向来都知道我是个和善不惹事的,洛府的下人也从来没见过我拿主子的身份压人,可是却没想到,我一出手,便把少爷新择的姨太太给料理的一干二净,辣手无情。

本来日日守候我的洛林,却在那天后,又开始不回府了,连着三天,没上我这里询问,更去安慰云梅。我望着那刚开的红梅,一抹霞几颗蕾,数枝红梅素宣描,粉颊媚,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朵朵含蕊,都只先开花,并没有长叶。无论是牡丹还是玫瑰,无论是山茶花还是芍药花,也无论是荷花还是菊花,甚至于所有的鲜花,艳丽的花朵绽放时都有翠绿的叶子簇拥映衬。可偏偏是这花中四君子”之首的梅花,一下朵朵红云下无半点吐翠。乍然觉得不认识它一样。

我了然一笑,傲雪凌霜独自开,红花何须绿叶扶。想必在洛林心里,我必然是饱读诗书,温吞迂回的女子。这忽然之间的狠心辣手,不留情面,一定是觉得不认识我一样。其实我自己又何尝认识我自己?毕竟心死过一次,每个死而复生的人,哪个不是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哪个不是决绝狠心,哪个不是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

我曾经那么与世无争,以为仗着自己有几份心机相安无事,可是得到了什么?连进门不到两月的娼门歌姬,都敢踩在我上。没人会怜惜你骤然失子,也没人会体谅你红颜未老恩先断,朱门绣户,每个人都要用最快的时间,抖擞振作。怜惜体谅,这种奢侈,不过是一个等死的女人在陋室棚屋中,觅得一丝遮掩罢了。

屋子里点着宁神驱寒的辟寒香,我看着黑陶的薰炉里袅袅冒出的淡淡青烟,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阿薇在旁,修剪着一株宫粉红梅。我拿起一颗冬枣,看着却不入口,阿薇便停下手中的活,问道:“小姐,有心事吗?事情既然都料理完了,不应该舒心展颜点吗?”

我面色仿佛无意一般,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阿薇,你说我短短才不过数月。变得便如此阴狠毒辣,是否叫人害怕?”

阿薇默然一会,说道:“奴婢没看见小姐的手段,倒是看见这些日子,小姐困在这屋子里,受尽了折磨和凌辱,挣扎在生死边缘,这份打击之下还能顾着奴婢的死活,不枉奴婢这般跟着。”

我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冬枣,还是问道:“那云梅现在如何了?”

阿薇冷笑:“那云梅在醒来之后看见面前被砍了的金桂便吓的又瘫软了,连床都不敢下了,终日里哭哭啼啼的,躲在屋子中不敢出门。倒是刚右儿把女驯搬过去给她抄录的时候,她居然咒骂小姐是毒后吕雉。”

嘴角微微莞尔。我是吕雉,那她倒是聪明,明白自己是戚夫人了。是啊,汉祖刘邦爱她的明眸善睐艳盖宫掖、爱她弹琴击筑吹笛作歌唱《上灵》、爱她腰肢袅娜翘袖折腰为舞。她以为,只要她曲意承欢,刘邦就被她捏在手中言听计从。她以为,她征服了刘邦,就是征服了天下!

我见阿薇剪红梅,冲着一处旁枝犹豫,确实叠叠层层,错落有致,一枝独好,我把脚搁在错金暖笼上渥着取暖,斜倚着软垫,冷笑一下便问她要过花剪,幽然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有因必有果,做人可以有好脾气。可是不能软弱了,可以依附着男人,却不能没了男人连自己咋么活都不清楚,把握自己相公,还是要有亲有疏。太过繁密总归是两厢生厌,这道理,我也是今日才明白。”

然后不再犹豫,对着那花枝剪了下去,那残枝上,冒出星星点点汁水,像极了受伤的样子:“她既然骂我是吕雉。我倒要谢谢她这般夸奖。她的大喜之日,何尝不是我雪上加霜的日子?从那天起,我已然是相公,孩子两头兼想顾记,却两头都顾不上,这对一个天性羸弱的女子来说,是多么难熬的一段时光啊!没有人能够帮我!在这段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我没有崩溃,没有倒下,我只能不断的调整自己,不断的给自己鼓劲。哪怕如同行尸走肉,每一个身心俱碎的夜晚,我都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才勉力可以让自己在第二天又充满勇气的迎接黎明。”

阿薇心疼道:“小姐的苦,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奴婢嘴巴笨,实在是除了偷偷暗地里抹把无用的眼泪,便帮不得别的。”

我从来没把阿薇当成下人,她本来就是我心腹之人,左臂右膀,我之前每每绣经到半夜疲惫乏累,半昏半睡过去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也唯有阿薇一个。偷偷起身,帮我绣着上许多,只道:“洛林当日,不顾我小产不足一个月,便要纳妾。他娘亲都劝不住,那时候我就明白,自己那点夫妻情分,早算不得什么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真心相待的丈夫,竟然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虽然,我一直以为我和他是金玉良缘,云梅是他心头木石前盟,可是我日日等,夜夜思,直到最后才知道了,自己才是自己的靠山。我小月未足,他纳妾之后便未来探望过,古今哪个女人,自己在病榻前垂泪的时候,还要体谅夫君和旧爱,破镜重圆,那时候的我,在心里滴血啊!饶是以后千般解释,也弥补不了在破碎的心上又狠狠一刀留下的创伤了啊!”

阿薇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似冷了心肠“:“是,小姐从前的确是太过宽仁了。奴婢闲来无事,翻过史记?吕后本纪,都说吕后毒辣,可是原刘汉祖所宠幸之妃嫔,多仅进行常规处理,如有子者,与其子就国为诸侯王太后。独有戚夫人,因其曾几欲夺孝惠帝刘盈太子之位,吕雉坚决不放过。”

我微微轻启朱唇,略带殇然:“怨不得吕后,一个女人一生重最重要的,便是夫君和孩子,再看重点的,便是知己父母了。戚夫人享尽了宠爱,还要得陇望蜀。若不是她糟践于你,又对我孩儿出言不逊,我或许,还在厌世泥潭中,不可自拔。可是,我真正放心洛林还是因为,没有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当他不问青红皂白,信了云梅的谗言的时候,不顾我挡在前面,冷了心肠那从外伤到心里的一脚的时候,那一刻起,我还能对他有什么情愫呢?在我眼里,也不再是自己的丈夫了,是兽!那么,对一只兽,我还可以继续为人吗?更不要说为妻了!我真要谢谢,是洛林和云梅,一起教会了我这一切!既然他们不义,也就怪不得我不仁了!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阿薇扶住我的手,坚定说:“小姐心意已定就好,我这条命小姐不知道救了几次,早已不是自己的,不管以后多险多难,必定誓死护着小姐。”

我们主仆目光交汇,都明白彼此已然不是刚出入洛府的自己了,都是: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却听屋外响起,迎春的声音:“右儿,快去禀明你家主子,老夫人有请。

屋子里依旧弥漫着婆婆日日礼佛檀香味道,我看着黑陶的薰炉里袅袅冒出的淡淡青烟,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昨日悲风凄雨,那些日子,我永生是忘不掉了

“如意,你来了。”婆婆突然出声道。

我回过神,走进屋中软藤椅处,看见婆婆一向温和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严厉,便笑道:“婆婆喊我过来,不敢有分毫怠慢。”

婆婆瞥了我一眼,冷冷一笑,“如意,我一直以为你的本事不在我大女儿凤仙之下。可是如今看来,倒是我太看重你了,原来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婆婆一向对我也算照拂,虽然不能说成亲如子女,但顾及着我的家室,人品,端貌,从來还是十分客气。即便是凤英的事情上她确实作为亲娘偏颇了,即便洛林納了云梅为妾,可她都是对我无半句重话,可今日这样疾言厉色,我倒是第一次见着。

我虽然不知道缘由,可是却知道,凡事先认错总归是错不了的,便双膝跪地道:“媳妇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叫婆婆看着不舒服了,我本就是个安于现状的普通女子。自然没有大姐那番八面来风的本事。”

太后也不叫我起來,只说:“我听说你处置了云梅,可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是,云梅指示下人,仆从,对我一而再,再而三不敬。更当着洛林面漫天胡言。此事我没明示过婆婆便私自惩戒了。是媳妇的不对,可是婆婆,媳妇不认为我这件事做错了。”我冷冷地道,“我并没有对她用任何刑罚,只是叫她抄录女驯!”

“我有说你不能惩戒了!”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些小事,需要来找人劳烦我?你既是洛家的少夫人,处置家务,执掌家法本来是你的分内之责,谁敢说你的不是?”

我静静地看着婆婆,心里反而猜不透她到底言下之意是什么?既然说我可以惩戒下人,那我今天杖责了侍卫四人,估计不死也是残了半条命了,而那欢颜,更是云梅的贴身丫鬟,形同她的眼鼻耳喉,用过了针刑,还送回青楼,跟要了她的命相差无疑了,难道婆婆是觉得我罚的太重了?

婆婆青丝微乱,只用一枝和田青白玉牡丹大长簪挽住了,沉声道:“一直以来,我都有些担心。日后把洛家交到你手上,你是否担当的起这份重任。”婆婆望着我幽深一笑,轻叹道,“如意,你出生名门,冷静、沉着、敏慧、气度、谋略,你都不缺了,可是要当好洛家的当家主母,你独独还缺一样,狠心!”

我微微蹙眉,只听婆婆怒气不减,接着道:“我问你,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把握住。你就算不要她性命,也可以打折了她一双腿,她便再也不能翘袖折腰,从此要她生还是死,还不是你一句话?”

我思索片刻,“娘,我知道你是怨我不心狠手辣,可是好歹她是洛林的人,说到底,我可以让断了她活路,可是却做不到不顾念洛林对她的一番旧情啊。“

婆婆沉着脸看着我,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此事我早已详细问过,洛林全程知道前因后果,是她害你在前,一切后果都是咎由自取,所以我才要怪责你,打蛇要是不一击必中,要了它性命,它必然记恨在心中,而这娼门出来的女子,都是无情无义的毒蛇,一旦被她寻着机会,你定然要后悔,今日没能斩草除根,将来后患无穷。”

我皱着眉头,嗫嚅着不能言,拭去眼泪后,才说道:“难道娘不知道,洛林走的时候,特别交代我不能伤了云梅吗?”

婆婆吃了一惊,低头,半响道拍了拍我的手背,道:“看来,是我没问清楚,只问了前因后果,却没想到,洛林还是这贱婢手里的一张保命符,倒是是我错怪你了。”

她神色略有松弛,随手挽一挽散落脑后的头发,转而和颜道:“处理这些妻妾的事情上,就需要你今曰这般的狠绝和魄力,快刀斩乱麻地迅速将事件处理掉。在这件事,你做得已然很好,远超出我的想象,你要听娘一句,若想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尝尽了为人下的艰辛,一旦成为人上人,对权力保全的殚精竭虑,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恐怕是很难体会的了,自古妻妾不能共存,每个家的主母只能有一个。”

我点头不语,细细体味话中深意。婆婆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不用与你说的太明。若得空,不用去绣什么往生经,熬心又费神,佛经向来是用做度人的,可是要是自己心思不清明,连渡己都不知道,那你也枉费这百日费神的功夫,这次就当杀一儆百吧,有的是法子能寻到她错处……”

我没有出声,只唯唯诺诺点头,她摆手,叫我退去,我缓步步走出婆婆的屋子,方觉得身心疲一时间难以放松下来。额上累累汗珠滑落,须臾才晓得去擦。走了好几步,回头看着婆婆住的宅院,佛烟弥漫下,是一颗看透一切尔虞我诈的慧心,想来可笑,市井之间眼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伧俗而温暖的想象。就算有,不过是一夜暴富的奢靡。所以无论显赫的出身,尊贵的地位,抑或是敌国的财富,倾城的美貌,乃至于一身金丝银线的衣服,一头琳琅作响的盘发,外加满身的珠光宝气。这些都不是富贵,因为一旦剥下,你就和别人一样,赤裸裸的一无所有。真正的高贵气韵,须得有历经风霜后看淡世事的清远才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