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072母子连心

072母子连心

洛林的回来,总算叫我好全了,第二日,风和日丽,迎春一早来拍门叫我们准备好了去扫墓祭祖。本怀着踏青之心,随着洛林结伴双行,岂料,小雨来时,却没有丝毫纷纷的预兆。真的便是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我按照顺序,站在洛天的坟前,无端涌出了些伤感。这土堆年复一年孤独而寂寞的长出众多的野草,里面埋着的便是大哥。他的足迹,他的所有爱恨与情仇,开心与无奈。激荡与遗憾,在这五年的岁月里,早已荡涤干净。或许婉如的那点痴还能能模糊成点点滴滴的碎片,只是有一天,大嫂离开的时候,终归是了无踪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梦如幻,岁月漂流,境来不拒,境去不留,花雨犹落,风絮自肥,红尘纷纷,百般纠缠,人生多少事,终究不过是一捧黄土。

我到底是女眷,又有婆婆在那主持,便退到了马车处,侧身看见不停有人过去,一个个断魂迷楚雨,一声声离恨咽湘弦。我总觉得新堆旧坟,太伤感。便悄无声息的上了马车坐会,却依稀听见迎春的声音。

马车的纱帘是透着风的,隐隐迎春的话便钻进了耳中:“张妈妈你不知道,大少奶奶终归是晦气之人,就算二少奶奶和大小姐求情,这当家的还是咱们夫人,谁愿意看见一个不详的人在自己面前晃。”

张妈妈是个碎嘴的,总喜欢听点新鲜的:“姑娘,我听说大少奶奶出身寒微,奴婢看着那身量骨也不是什么有福之人,怎么就能进了洛府的门?”

迎春轻轻哼了一声,话里压不住的冷意:“可这门亲事开始夫人便是不同意的,经不住大少爷的苦苦哀求,顺带着大小姐在那说破了嘴皮子,夫人才没了法子只好将就,可惜偏她生命薄,原以为是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到头来,连个落坑鸡都不如。”

张妈妈笑了下,刻薄的说道:“怨不得这样,夫人活着的时候就不喜欢,这大少爷没了,那更是不待见她。只是她们也真是不知好歹,仗着大小姐和二少奶奶的情分,如儿那小丫头便对我呼三唤四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你看着大少爷的墓碑上都没得大少奶奶名字,想来夫人是不认这媳妇的。”

迎春顿了顿,安静了一会,估计是在看看周围有人不,估计没料到我才车上,便道:“不过,张妈妈,说来也奇怪,夫人生前对大少爷是无微不至,但凡有些好的,不管吃穿都给大少爷送去,就算二少爷出生,我还是觉得夫人更喜欢打少爷,可是现在人没了,夫人却连点银子都不愿意多烧。当时大少爷死于流寇的噩耗回来,也不过是哭了两日,反倒是大少奶奶,冲着棺材撞过去,要不是大姑爷拦住了,那当日就得多添一副棺材。”

张妈妈听了,忙细声回答:“姑娘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不对,那日库房准备着清明祭祀用的东西,你知道我是个心善之人,就合计着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大少爷总归是我们的少主子,就去托人带几本往生咒送给夫人。这好歹也表表我们做奴才的一份心意,没想到,夫人当是就恼了,要惩戒我,可把我吓着了。要不是我当时机灵推在大少奶奶身上,可没得好果子吃了。”

我听到此处,不觉皱眉,这下人刻薄也就算了,婆婆我是听洛林说过的,她对洛天的钟爱远胜过我那夫君,难不成因为厌恶婉如,顺带迁怒于洛天,大哥虽说不顾反对,非要娶婉如这捉襟见肘的小户之女,可总归来说是婆婆第一个儿子,说不通区区一点银箔都不愿烧于她这手心之肉?而且不仅如此,连这往生咒都怪张妈妈多事,这却万万说不通,我心中实在觉得蹊跷。

迎春和张妈妈的对话我再也没听进去多少,反而少时的一件事情又触动了我的回忆。

那时也是清明上坟,一样的细雨纷飞,杨柳如丝。我依稀记得那个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女人。

当时别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如耀的奶娘抱着他的时候,忽然冲过来一个身着金丝软烟罗的妇人,一把就把如耀抢夺了过去。

我那时候被奶娘的惊叫吓的缩成一团,远远只看见那妇人的表情很奇特,是一种痛苦与哀伤综合起来的表情,中间还有质疑,不解以及愤怒。嘴巴里胡乱叫着叫嚷着:“不许过来,不许过来。荣儿是我的,荣儿娘保护你。”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吓到不敢向前,风吹过唯有河东云飘过,河西牧笛遥。

正在大家素手无策的时候,她身后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男子面色阴沉如铁,气急败坏道:“苏鑫,你发什么疯,快放下那个孩子,他不是我们的荣儿。”

那个叫苏鑫的女子,听她相公此话,神情先是木然,转而又开始悲伤,双眼空洞看着她怀中的如耀。像是陷入了回忆中。那男子见她安静了不少,慢慢的靠近,说道:“这是人家的孩子,为夫知道你难过,可是你必须接受,荣儿确实没了,已经入土为安了。”

却不想这句话刺激到了苏鑫,她抱着如耀,退后,哀哀哭泣不让人靠近:“你胡说,咱们的荣儿没有死,我抱着的就是咱们的孩子,荣儿已经离开我一次了,你难道还要让他离开我一次吗?老天垂怜,又让我看到了荣儿,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再也不会叫你把我们母子分开。”

她说的很激动,抱得也更用力了,如耀估计是被她勒疼了,哇哇哭起来,爹爹在旁忙上去劝阻道:“这位兄台,贵夫人可能受着失子之痛,神智有点不清,你别再训斥刺激她,咱们慢慢等,千万别伤着了我家孩子。”

那男子愣愣的看了爹爹一眼,又看着瑟瑟发抖,极近发狂的妻子苏鑫,悲伤无奈摇头,只拱手说道:“对不住了。是我没看住我娘子,叫你们受着无妄之灾。”

而那苏鑫见没人上前抢如耀,倒也不再激动,看见如耀哭得伤心,如同母子连心一般,温柔哄了起来:“荣儿不哭,娘在,谁都欺负不了你,娘以后一刻也不离开你。”

令人吃惊的时候,如耀刚才还被吓的大哭,被她这么一哄,居然吃起手来不再呼喊涕泪了。那苏鑫见了笑了对面前的男子说道:“相公,你看荣儿不哭了,他认得我这个娘,之前是娘不对,没有好好去疼惜荣儿吗,没有教他说话走路,没有治好他的伤寒。我日日祈祷用我的命换取荣儿命,折寿半载也无妨,老天垂怜了咱们,相公你快看,荣儿活了。”

苏鑫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满心满肺皆是伤心欲绝。而那名被她唤作相公的人,眼神也是无尽的怜惜,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她明明知道荣儿已经过世了,却又口口声声在对如耀散发无限的母爱。

苏鑫抱着如耀,似乎支撑不住,慢慢跪倒在地,然后自言自语道:“荣儿,娘再也不能失去你了。别折磨娘了,别再离开娘了。这辈子我最大的罪过便是生了你,却没有尽到丝毫为娘的责任,现在你原谅娘了,娘只想和你说,你以后必定日日亲自喂饱你,夜夜哄你不哭闹,用你胖如藕节的小手拍拍我的脸……”她默默说着,就这么后悔,无助,还有心疼,幼小的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去理解揣测那一个为娘的心思,可也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我看见本来惊慌的爹娘,包括那个生气的男子,都红了眼。此刻苏鑫带着一丝癫狂,一丝期许看着如耀,如耀居然不哭不闹。伸出小手,轻轻放在苏鑫的脸上,为她拭泪,用着仅会的几个字唤道:“娘娘,不哭,娘娘,抱抱。”

这句话,不仅让苏鑫一下疯狂的大哭起来,连立于我爹爹身旁的男子,也失去了理智,冲了上来一把抱住这形同亲生母子的两人,低呜呜的哭了起来。人世最痛苦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千般的无奈,万般的后悔,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敌不过这份悲痛。

人生就是靠着不断的遗忘,才能比较容易活得下去,过不去的,终究能远去,忘不掉的,终究会记不起来。一直以为不能愈合的,也会不再疼痛,而始终以为执着等待的,终究也只好放下。

我始终记得,如耀顺从的爬在了苏鑫的膝盖上,靠着她这个新娘亲的胸口,而苏鑫怎么特别小心翼翼的抱着他,轻柔的像是抱着易碎无价之宝一般。

“荣儿,下辈子,给娘一次机会,再做娘的宝贝好吗?娘会给你这世间最好的爱。”苏鑫断断续续的说着,她明白她的孩儿早已没了,只是将这份悔恨的爱意,加诸在了素不相识的如耀身上,她什么都明白,她也什么都不想明白。

如耀轻轻说道:“娘娘唱歌歌,想睡觉了。”

或许,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日日夜夜的伤心,苏鑫那如诉如泣的摇篮曲,不但哄睡了如耀,也哄的自己沉沉闭目,那男子轻轻把如耀从她说中抱离的时候,我躲在娘亲身后看见苏鑫那满足的笑颜。只是一滴清泪从刚被如耀擦去泪痕的脸上,又悄悄滑落。

愁雨纷纷,模糊了我的眼,幼时的一幕幕,刹那之间清晰到让我的胸口被挤压的莫名难受。往事总是不经意间,就如昨日发生,我还能感受到娘亲胆颤的抓着我的手,紧张到发抖,直捏我生疼,也忘不掉苏鑫那把如耀抱在怀中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满足的表情,更曾亲身体会婉如和大姐为了孩子从一对金兰姐妹变成恨不得对方暴毙的冤家。

可为何婆婆却在大哥生前,死后,态度这般截然不同

绿柳烟浓,芳草帘青,本身踏春好时节,我却想着厉厉眼前的往事,直觉的寒气上来。一会洛林扶着婆婆走过,她见我在车内泪眼朦胧,便说道:“如意啊,难为你了,这般懂事。”

我本不是为了洛天伤心,倒是她这么一说知道她误解了,只好假意道:“总觉得大哥走的孤单,与我从未谋面,我这个做弟妹的哭上一会,也是应该的。

婆婆听了,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知书达理,可是生死两茫茫,被埋葬的人,就忘了吧,那样活着的人,才能轻松点。”

我哑然,心中暗想:婆婆居然看的这般通透,不知道她是大彻大悟,还是强压了悲伤,只是不想去回忆点点滴滴斑斑驳驳的过往和回忆。这真的不该是一个娘亲,尤其是失去挚爱大儿子的娘亲说的话。

我只点头,不言语,婆婆以为我还在伤怀,便对洛林说道:“好好陪着如意,这孩子太多愁善感了,她病刚好,可不要再出什么别的岔子,否则我怎么和我亲家交代。”说完便去了前面的马车。